《国学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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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的天空-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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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以贯之”这四个字太重要了,孔子在《论语》里说:“吾道一以贯之”。可惜很少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今天如果做测验,让从小学到大学的学生们回答,孔子“一以贯之”的道是什么?恐怕大多数人会说出曾子那句话“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果真是孔子的道吗?
  “一以贯之”第一度出现跟孔子的学生子贡有关。子贡小孔子三十一岁,非常聪明,口才了得,是言语科里的高材生。但聪明人说话爱犯一个毛病:比较。喜欢比一比谁好谁差。他观察自己的老师,认为孔子“多学而识之”。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论语·卫灵公》)
  孔子说:“赐(子贡的名为端木赐),你以为我是广泛学习并且记住各种知识的人吗?”子贡回答说:“是啊,难道不是吗?”孔子说:“不是的,我是有一个中心思想来贯穿所有的知识。”
  子贡以为老师年纪大,书念得多,记忆力不错,然后出来教学生,好像一个有脚书橱。但孔子认为自己不仅如此,他说我虽然有很多学问,却有一个“一以贯之”的中心思想来贯穿。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个中心思想把他的学说连贯起来,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好老师呢?又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好的哲学家呢?可惜子贡没有接着请教老师,到底什么是您一以贯之的东西。这个事情就变成公案,不了了之。
  我觉得孔子心里大概很想找个机会公开说一下自己“一以贯之”的道是什么。他教五经六艺,教礼乐诗书,却不能教自己的思想。因为学生跟老师念书是希望将来做官,做官只问你知识学会没有,不问你有没有学孔子的思想,因为孔子当时还活着,还没有成为大家推崇的哲学家。孔子有一次上课主动对曾参提起这个话题。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论语·里仁》)
  孔子说:“曾参啊,我的人生观是由一个中心思想贯穿起来的”。曾参说:“的确如此。”孔子出去后,别的学生就问曾子:“老师所指的是什么?”曾子说:“老师的人生观只是忠与恕罢了。”
  曾子的说法恐怕有些问题。第一,曾参的年纪比孔子小四十六岁,比他更年轻的学生只有一位子张,比孔子小四十八岁。就算他十五岁跟着父亲曾点去听孔子的课,最多只有十年左右亲炙孔子的机会。孔门的资深弟子甚多,跟着老师周游列国的都算在内,也不见得有谁可以了解孔子。第二,曾参在孔子的学生中属于反应比较慢的,孔子说他“参也鲁”,鲁就是鲁钝,资质与慧根均非上乘。至于本性善良、事亲尽孝,则是他的特色。因此,如果弟子中有人可以了解孔子的道,大概还轮不到他。第三,何况,孔子曾经叹息:“没有人了解我啊!”“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宪问》)
  然而,为何孔子会选择曾参来表示心意呢?也许因为曾参年纪较轻、比较好学,可以乘机请教;也许因为曾参正好在孔子身边。结果孔子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曾参却回答:“的确如此。”孔子听了,马上离开教室,反应很激烈。也许他本来希望曾参回答:“何谓也?”老师,你以一以贯之的道是什么?没想到曾参居然说:“是的”。连这么年轻鲁钝的学生都懂得我的道,那我还说什么呢……后面悲剧就发生了。别的学生问曾参,老师说的道是什么?曾参回答,老师的人生观只是忠与恕罢了。最后三个字“而已矣”不太负责任了,孔子这么重视的一以贯之的道,居然被曾参说成“忠与恕而已矣”。这是初中生说话的口吻。
  这是孔子教学失败的案例。“忠恕,违道不远”语出《中庸》,忠恕离开道不远,代表忠恕并不是道,只是离道不远而已。孔子的道绝不只是“尽己之谓忠,推己及人之谓恕”(朱熹《论语集注》),这只是人我关系,为立身处世的原则。孔子的道还包括知行,我所知道的跟我的行动一致,包括生死,如何生与如何死,包括天人,天命与人性,这些都可以归结为一个字:仁。“仁”才孔子“一以贯之”之道的标准答案,所以他才会说出“杀身成仁”“蹈仁而死”这样的话。而曾参所说的“忠恕”只是他自己对于孔子人生观的理解,并不等于孔子的思想。我们读《论语》时,对于孔门弟子的话要有一个分辨,就是:学生的话代表他们个人的心得,而未必“完全等于”孔子的想法。而且孔子过世时,曾子才二十七岁,即使认真致力于学与行,仍不表示他在年轻时就能领悟孔子一以贯之的道是什么。我们后来看他谈到“任重道远”,指出仁与死的关系,则又显然肯定“仁”才是一以贯之之道了。
  (三)自我修养
  1。化解我执
  宋朝一些学者认为孔子是天生的圣人,好像孔子生下来就这么完美,这么伟大。事实并非如此,如果孔子生下来就这么伟大,那我们也不用跟他学了,因为“生而知之”,学也学不到。他的学生推崇他是可以理解的,譬如子贡就说过:“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老师让我们赶不上,就像天空是没有办法靠楼梯爬上去的。不过孔子一定不会认同这种说法,他自己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因为年轻的时候贫寒低贱,所以学会了很多事情。也就是说,孔子的知识、品德和能力是靠着后天的慢慢修养,提升上去的。而自我修养在他看来,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化解自我的执着。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
  孔子完全没有四种毛病,就是:他不凭空猜测,他不坚持己见,他不顽固拘泥,他不自我膨胀。
  这四点都是针对自己来下功夫。首先就“意”来看,每个人都有想象力,都可以猜测事理。一般而言,在事情尚未发生、理由尚未查明之前,我们都喜欢发挥想象力,凭空猜测,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就认为如何如何。譬如我们说话,开头经常是“我认为”“我以为”,想当然尔,对于实际状况不够尊重,甚至主观意志往往胜过客观真相,加以曲解,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还有人则喜欢表现聪明,预先猜想结果,猜对了是先见之明;猜错了是事有蹊跷。这或许有些益智游戏的性质,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但不足以认真去当一回事。孔子不会犯这个毛病,他是“毋意”,不凭空揣测。
  其次,“必”,坚持己见。“毋必”是指不全盘肯定,坚持一定要如何,不会在别人跟自己意见不一样时,认为我一定是对的。所有言论,都是以“全称命题”最有力,譬如“所有人都好学”,当然要比“有些人好学”更能显示说话者的权威。但是麻烦亦在于此,因为全称命题的弱点很明显:只要找到一个人不好学,它就站不住脚了。因此,说话或判断时,最好留些余地,以免将来后悔。我们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但在涉及他人时,就须有宽容的心胸。
  接着,“固”是不知变通的意思。人的习惯,不论在思想上或行为上,一旦形成之后,就不易改,僵化而不知变通。但是时代变了,趋势变了,你如果一味坚持以前老的做法,是行不通的。孔子“毋固”,懂得变通,鼓励大家不断学习,因为“学则不固”,见多识广之后,可以避免顽固执着,自己的心情也会比较开朗。
  最后,“毋我”是指不自以为是。一个人在社会上跟别人来往,很容易自我膨胀,稍微有一点成绩,就认为自己超过别人。孔子不自我膨胀,因为儒家对于人我关系首重“恕”字,“如心为恕”,就是将心比心,为人设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凡是牵涉到别人的言论,都要谨慎为之,以免盲目膨胀自我而否定别人,形成各种不必要的困境。
  “意、必、固、我”是连续发展的步骤,一步走错,陷于主观的臆测,坚持己见,不知变通,就很能自以为是,把想象当作一个信念来坚持,反而看不清事理的发展。一块钱的铜板虽小,若是紧靠眼睛,也会遮蔽一切阳光。所以君子修养,主要是化解我执。因为一个人的聪明才智越高,越容易陷入自我中心的困局。他所见的一切,都由自己的角度出发,同时可以形成合理的系统,看起来无懈可击;加以辩才无碍,面对别人的质疑,也可以说得头头是道。孔子是天资极高的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努力超越自我中心的困局,“意、必、固、我”这四种毛病都没有,在修养上是下了很深的功夫。他被孟子推为“圣之时者”,就是能不陷于自我执着,随着“时机”改变而调整观念与行为。
  有人说,我们常常讲不要执着,儒家又强调择善固执。一方面不要执着,一方面又要固执,这两者是不是矛盾?要了解这个问题,首先要分辨两种欲望,第一种是自我中心的欲望,第二种是非自我中心的欲望。如果欲望是自我中心的,那就是执着;是非自我中心的,代表你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来考虑,这时候就可以变成择善固执。儒家固然坚持仁义,但在实践上也有所变通,以“通权达变”为原则。能够做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才能真的去行善。因为善是我和别人之间适当关系的实现,每一个人跟别人来往,都要尊重别人。这时候你如果有自我执着,怎么可能跟人有良性的沟通和互动呢?
  除了做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孔子每天还担心四件事情: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
  孔子说:“德行不好好修养,学问不好好讲习,听到该做的事却不能跟着去做,自己有缺失却不能立即改正;这些都是我的忧虑啊。”
  如果不看前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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