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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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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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你不感觉是这样吗?周敏说:庄老师,这埙是我吹的。庄之蝶啊了一声,嘴张着不能合上。牛月清和柳月也停止了吃饭。周敏说:我是瞎吹的,只是解解闷罢了,没想你却听到了。你若真喜欢,改日我正经录一盘给你送过来。但我不明白,你现在是名人,要什么有什么的,心想事成,倒喜欢听这埙声?说毕,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陶罐儿似的东西,说这就是埙。庄之蝶知道什么是埙声,却并未见过埙的模样,当下拿过看了,稀罕得了得,问这是哪儿买的,说他曾去乐器店问过有没有埙,那售货员竟不知道埙是什么。周敏说这是上古时的乐器,现在绝少有人使用了,他在潼关时听一个民间老艺人吹过,跟着学过一段时间。到西京后在清虚庵挖土方,挖出这个小陶罐儿,谁也不认得是什么,他就收藏了。才到城墙头上练习着吹,吹得并没个名堂的。两人一时说得热起来,庄之蝶就说:不知怎么我听了对味儿,我还买了一盘磁带,你听听味儿更浓哩!就换了另一盘带,放出来竟是哀乐。牛月清过来噎地把机子关了,说:见过谁家欣赏的是哀乐?!庄之蝶说:你好好听听,听进去了你也就喜欢了。牛月清说: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你这么一放,别人还以为咱家死了人了!庄之蝶只好苦笑了笑,关了录放机。坐下来吃饭。柳月说:庄老师也怕老婆?庄之蝶说:我哪里怕老婆?只是老婆不怕我罢了。牛月清故意不理他的趣话,庄之蝶兀自说句:这粥熬得好哩!喝完一碗粥,放了筷子,问周敏还有什么事,要是没事,晚上到孟云房家聊天去。
  周敏倒一时脸上难堪起来,支吾了半会,说:我倒有一件事向你说的,你先吃饭吧。庄之蝶说:我吃好了,你说吧!周敏说:我只说知恩报恩,为老师写篇文章宣传宣传,没想倒惹出事来。景雪荫她是回来了,闹得很厉害,厅里领导可能也会来找你查证事实呀。我先来通个信儿,听听你们意见的。牛月清说:我和你庄老师已经看过那篇文章 了。周敏一下子慌了手脚,说道:师母也看过了?!牛月清说:没事不要寻事,出了事也不必怕事。这事要闹该是我闹的,她景雪荫闹的什么?文章虽不是庄之蝶写的,可不看僧面看佛面,过去的一场感情一点不珍惜,说翻脸就翻脸了?!庄之蝶不接牛月清的话,只黑了脸,详细问了厅里和杂志社的情况,叹道:我一再叮咛等人家一回来就先去解释,你们偏偏不在意么!现在出了这事,她的对立面肯定说三道四,幸灾乐祸,再加上武坤趁机煽风点火,借她丈夫又给她施加压力,人都有个自尊心的,她不闹一下,别人还以为她是默认了。既然闹开了,可能就不会提起来又悄没声地放下,她是从来没吃过亏的人,要强惯了,硬给拽在半坡,是退不下来。牛月清说:现在姓景的全然翻了脸,你还只是从她的角度考虑?周敏写这文章杂志能刊出来,主观上哪个不是对你好?你这么一说,一颗石头撞得三个铃响,让多少人丧气哩!庄之蝶听了,心里倒窝了火,忍了忍,说:那我怎么办?周敏说:厅里若有人来问你情况,你只需咬定所写的都是真事,甚至你可以说……这话师母怕不爱听的。牛月清说:你往透里说。周敏说:你可以说和她都那个了,写得还不够的。
  恋爱中有那种事是常事,你说有,她说没有,到哪儿寻证人去?一潭水搅混了,谁说得清白?庄之蝶立即站起来,脸色都变了:你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咱说话不要说讲责任,起码得有个良心啊!牛月清也说:周敏,这话可不敢说。你庄老师是有社会地位的,比不得你我。这么说出去,外界一股风,你庄老师不成了西京城里的痞子闲汉角色?我出门又对人怎么说的?!周敏听了,脸色泛红,当下拿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他是昏了头了,动出这么个混帐念头,也是他没经过世事,一听到省上领导的指示便害怕了,就反复求老师、师母能原谅他。庄之蝶气得抓了茶杯去喝,茶杯已经搭在嘴边,才发觉杯里并没了水,放下杯子,就把脸别到一边去。牛月清过来给庄之蝶添了茶水,又给周敏的茶杯续了水,说:周敏,你何必又要这样呢?你庄老师怎么能不理解你?就不要再说原谅不原谅的活了,说得多了,倒让人觉得不美!周敏就变得老实憨厚起来调说:我也是在你们面前气强,才这么说的。那怎么处理呀?庄之蝶说:我有什么办法?但有一条,恋爱我是不能承认的。牛月清说:事情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我原本是不愿多说的,至于你和姓景的恋爱过没恋爱过,在我认识你之前我管不了那么多,可咱们都已经订婚了,你和姓景的还丝丝缕缕地纠缠着,我不是瞎子,全看在眼里,劝过你不要与她来往,你总是不惜伤害了我而去袒护她,我以为她是多高尚,对你多有感情,没想她能崖里井里掀你了!庄之蝶说:你少说两句行不?你一搀和这事就更眉眼了!牛月清说:你是以为我吃醋吗?我倒可怜了你哩!见气氛不对,柳月忙劝,周敏也只管怨恨自己不好,牛月清才说:这些我也忍了,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你竟对景雪荫不恨不气,这让我失望。你不承认是恋爱,那你与她的关系怎么说?庄之蝶说:是同志,是朋友。牛月清说:那文章中写的几宗事怎么不是同杂志社别的人所发生的?庄之蝶说:是比一般同志、朋友更友好嘛。牛月清说:这些全依了你。可你面对现实了没有?如今文章上写的调儿是恋爱的调儿,你若坚持不承认恋妥,那就只有杂志社和周敏吃下了兜着!但这么一来,社会上又会怎么看侍你?说庄之蝶为了一个女人,竟能把支持他宣传他的一批朋友置于死地了!庄之蝶说:你这是迫我就范嘛!中月清说:别人说那是烂铜,你要硬说是金子,你实在还丢心不下那个性景的,你就以你的主意办吧!便对周敏说,周敏,你给钟唯贤他们说,这是你们要宣传庄之蝶的,那活该是自作自受;你也收拾了行李,明天再去清虚庵当你的小工吧!站起身竟到卧室睡去了。
  庄之蝶哭丧着脸在客厅踱来踱去,周敏就木呆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柳月瞧着难受,从冰柜里取了一盘梅李让周敏吃,周敏不吃,两人推来让去的。庄之蝶过去捡一颗给了周敏,一颗自己倒吃起来,说:这样办吧。你只咬定所写之事都是有事实根据的,也可以说是我提供的。但我提供时并未点明是与景雪荫发生过的事,我只提供了在我以往生活中所接触过的许多女性的情况。现在文章中写到的内容可能有景雪荫的事,也可能全然没有,虽然你写的是纪实义学,但按照文学写作的规律,是把与我交往过的许多女性中的事集中、概括、归纳到这一个阿×符号式的形象上来的。这样行吧?依这样的理由对付任何方面的责难,你就可以是什么事也没有的了。周敏沉吟了半天,方说:那就这么办吧。告辞出门走了。牛月清听见门响,知道周敏走了,在卧室的床上叫:之蝶,你来!庄之蝶推开房门,见夫人倚在床上正用了洗面奶脂擦洗脸上的油垢,就说:你好行哟,当着周敏的面,你不说他的过错,竟那么说话,你让周敏怎么看我,以为我要牺牲了他和杂志社的人?牛月清说:我不那么说,你能最后有这么个主意吗?庄之蝶说:你知道周敏的根根底底吗?我毕竟与他才认识,他借了我的名去杂志社我就心里不痛快,现在又是惹起这么多是是非非,你倒偏向了他!这以后我见了景雪荫怎么说话?牛月清说:你还想着和她好呀?!庄之蝶恨了一声,把房门拉闭了。坐到客厅里吸烟,这当儿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埙声。直听到那埙声终了,让已经在沙发上坐着打盹的柳月也回到那间空屋睡了,仍还呆在客厅,又将那盘哀乐磁带装进录放机里低声开动,就拉灭了灯,身心静静地浸淫于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境界中去了。
  连日里,周敏早出晚归,都在杂志社守着,回到家来也不逗唐宛儿玩耍取乐。妇人是静不下的身子,啥叨几次说多久时间了也没有去喜来登歌舞厅了,周敏只是今日推到明日,明日推到后日,妇人又提说碑林博物馆左旁的那条街上,庄老师家开办了一个书店,也该去看看,一来瞧有什么好读的书,二来也好显得关心老师的埃周敏不耐烦他说:我哪有你这闲心思,要去你去好了。不是携了埙器往城墙头上去吹,就是扳倒头就睡。妇人也怄气儿,日夜谁不理谁。白天周敏上班走了,其实妇人并没独自去逛街疯去,只是在家精心打扮,脂粉搽得喷香,眉毛扯得细匀,支了耳朵听院门铁环扣动,想着是庄之蝶来了。那日初次事成,妇人喜得是一张窗纸终于捅破,想这身子已是庄之蝶的了,禁不住热潮涌脸,浑身亢奋,望着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对着他们冷漠地瞧一下这院中的梨树和梨树下的她,她愤怒里就有了冷酷的笑:等着吧,哪一日知道我是庄之蝶的什么人了,看你们怎么来奉承我,我就须臊得你们脸面没处放的!可是,这么多时日,庄之蝶并没有来,便自己给自己发气,将梳光的头揉乱了去,将涂得血红的口唇在镜子上哈一个红圈,又在门扇上哈一个红圈。这一个晚上,月光如水,周敏又去了城墙头上吹动埙音,唐宛儿掩了院门,在浴盆里洗澡。后来赤身披了睡衣坐在梨树下的凉床上,坐了许久,十分寂寞,想庄之蝶你怎地不再来了呢?
  如同世上别的男人一样,那一日仅是突然的冲动,过后就一尽忘却,只是要获得多占有了一 个女人的数字的记忆吗?或者,庄之蝶是一位作家,他要在我这里仅仅是为了写作而体验一 种感受吗?这么思来想去,就回味·那一日的情景,却又全然否定了去。庄之蝶不会是那样的,他第一次见到她那种眼神,他胆胆怯怯接近她的举动,以及那后来发疯发狂的行为,妇人自信着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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