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
铁还三忙问:“怎么了?”
“小三啊。”段行洲拽着他的衣角,以极低的声音道,“刚才随王迟前来的汉子就是张笑哥。”
“你在寒州抓捕的船霸张笑哥?”铁还三浑身一颤,“今夜那神秘客人言道有认得你的人前来相认,不料这么快就杀上来了。”
“他发配在边远之地,定是蒙朝廷大赦返乡路过。”段行洲跺着脚,“我怎么就没认出他来呢。这可如何是好?”
铁还三叹道:“如今说什么也晚了,谁让你记性差,总是记不得给你取的假名,不然哪里有这些烦恼?”
段行洲急道:“谁让你们总给我取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任谁都是记不住的。事已至此,埋怨我也无用。”
铁还三怕他叫嚷,捂住他的嘴,道:“低声!我们跟着他们,且听他们说什么。若他认出了你,便先杀了他再说。”他二人悄悄走出屋来,盯准王迟与张笑哥的灯笼亮光,一路追去,隔着老远,就听张笑哥哈哈大笑,两条胳膊摇摇晃晃,和当年为霸一方时别无二致。
段行洲身子一挣,对铁还三道:“我去让他闭嘴。”
铁还三拉住他蹲下,藏身树后,道:“现在去于事无补,少安毋躁。”
只听王迟低声问:“果然不是?”
“不是、不是。”张笑哥笑道,“我都说了百八十遍不是了。”
“不是?”段行洲听了也讶然,“我当年抓捕他之际,何等威风凛凛,他怎么会不记得?”
铁还三笑道:“不过是拿花盆砸在他脑袋上,算什么威风凛凛?”
却听张笑哥道:“那小子对我严刑逼供,百般凌辱,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段行洲低声骂道:“你罪恶滔天,证据确凿,何须我严刑逼供?”
张笑哥道:“刚才那位小爷淡静从容,自有一股神仙气度,不是凡间人物……”
段行洲听得已微微笑起来,不料张笑哥又道:“那个段行洲却是个黑脸皮的贼恁小子,额头长疮,屁股流脓,只会为虎作伥,整日里咋咋呼呼,品性最是下等,岂能与那位小爷相提并论?”
段行洲拔身而起,低声怒道:“你个诽谤官差的,我宰了你!”
铁还三吓了一跳,忙拉住劝道:“就算是说了你两句坏话,也罪不至死啊。”
“好!”段行洲道,“待这个差事办妥,我回寒州找他算账,让他再流配千里。”
铁还三道:“那叫公报私仇,也是我们刑部点名的捕快所不屑的。”
“好!”段行洲挺胸说了这么一声,便已气馁,蹲下接着生闷气。
听王迟对张笑哥道:“张大侠此次援手,庄主甚是感激,命我等备下快船和盘缠,务必送张大侠安全回转寒州。”
“多谢啦。”张笑哥大咧咧笑道,“水色山庄指日便可统领离别水域,今后我在寒江重起炉灶,两家还要多多往来。”
“那是一定的。”
张笑哥又道:“庄上事务繁忙,又抓到了奸细,我就不打扰了。”——原来那人依旧被阿傩擒住,铁还三不禁替那人叹了口气。
王迟道:“那奸细自称是刑部捕快,今夜还要多费周折,我也不客气奉陪了。”
这时有人远远走来,领着张笑哥住宿,王迟更是急匆匆走了。
段行洲与铁还三见周遭再无旁人,都脱口而出:“刑部捕快?”
铁还三怕他大呼小叫,连忙将他拉回房中,将今夜所见细细说给他听,道:“柯黛房中那人既是柯黛的情人,与水色山庄有颇多关系,且在朝内朝外布有不少耳目,定是个极要紧的人物。若能查明他的身份,便可知方白帝图谋。”他又将神秘客人寻觅破解浊仙太监武功的事说与段行洲听。
段行洲拍着大腿,变色道:“原来意在弑君!这伙反寇人人得而诛之!”他义愤填膺,喘了半晌,道,“如此我倒有了个计较。”
“哦?”铁还三已习惯他突然抛出宏论,只是微笑地听着。
“既然那苏漪闯入屋去,见着了柯黛的情人,我们这便询问苏漪那人相貌,画影图形交给刑部,那人既然是朝廷中的要紧人物,刑部必定认得,先捉了起来,以免他日后兴风作浪,危害圣上安危。”
铁还三摇头道:“不必。”
“为什么?”段行洲大奇。
铁还三道:“我听那人与柯黛言语间似乎作下安排,不日就要见我们,何必急于一时。见他之前,你当想想如何装成绝世高手要紧,别被人三言两语戳穿,前功尽弃。再说苏漪闯入柯黛房中,未必就见到了那人的相貌,咱们去问了她亦无用,反而徒令人生疑。苏漪若见到了那人相貌,方白帝、柯黛等人必定急于灭口,还未等你见到苏漪,她就没命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段行洲大惊道:“怎可眼睁睁地看她去死?我这就知会她逃走。”
铁还三闪身挡在他身前:“你这一去就坏了大事!究竟是皇帝的命要紧还是苏漪的命要紧,还用我告诉你么?”
段行洲被他问得瞠目结舌,指着铁还三的鼻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铁还三见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由笑着递了盏茶给他。段行洲喝了口水,定了定神,才道:“那么被水色山庄擒住的刑部捕快又当如何呢?我们同僚受难,岂能不加援手,见死不救?若是刑部派下来与我们会合,传递消息的,若任由他死了,岂非误了大事?”
这句话猛然触动了铁还三的心事——若来人当真是刑部前来联络的官差,必定知道自己与段行洲的身份,水色山庄重刑之下,难免吐露实情,届时他二人不啻俎上鱼肉,岂能脱身?
段行洲见他不语,又道:“你不去,我可一个人去了。”
铁还三此时已打定了主意,对段行洲笑道:“你倒有些同袍的义气。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走一趟。”
段行洲不知铁还三已起意杀人灭口,只不过知他迂腐,不愿实说,想到铁还三当真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前去救人,只觉得终有一天能盖过铁还三一头,顿时神气活现,拍着铁还三的肩膀道:“这就对了。人不讲义气,与禽兽何异?”
铁还三在心里破口大骂,面上却心甘情愿地又换了黑色的夜行衣服,荡身扑向水色山庄正堂。
第七章 索凶
铁还三本以为那人同阿傩大闹了一场,又被擒获,自当惊动不少人,正堂那处应当灯火通明,谁知是漆黑一团,连守备的庄丁也不见一个。放眼望去,整座白帝城不见灯火,像巨兽幽深的大口。如此的寂静更让铁还三心中忐忑,一时也在犹豫该进该退。方白帝的卧房就在正堂后不远,铁还三恐惊醒了他,绕道向东,掠过三处庄丁的值夜房,忽见远处一座平房门口高悬两盏白纸灯笼,照得门前一地惨白,夜色中分外刺目。
如此醒目地挑起灯笼来,无疑是个圈套,不过就算是渔钩,其上也当有饵。“就是这里了。”铁还三想,扯起面巾来遮住脸庞,隐身在树丛中,向那平房后面绕去。四周依旧是一片安静,屋内庄丁打哈欠的声音清晰可闻,另有一人呼吸轻细,微作呻吟,分明是受了伤,每过一会儿就会艰难地挪动身子,蹭得床铺吱呀一响。
正是最深的黑夜,露水凝在发梢上,也觉沉重,满目树阴更显浓郁,实在无从分辨人影。铁还三等了一会儿,不见四周有什么动静,正要设法闯进那屋里,忽听树枝里沙沙的声响更大了些。铁还三陡然打起精神,仰起脸看去,指望找到段行洲,却见林中猛蹿出一只巨鸟也似的人影来。
这人身材中等,腰间悬剑,看来消瘦,只是后背稍有些佝偻,从树林中跃出时双臂展成翅状,身法凝练,显得开阔而有气度,他在空中一滞之间,忽又拔身而起,落在不远处的树梢之上,那树梢摇动之际又为之蓄力,令他再度展身,已从铁还三藏身的阴影上掠过,直扑到房顶上。只见他落下时右腿一蜷一伸,在瓦上一顿足,房顶便在一片沉寂中倒塌,那人便倏地落入屋中去了。
屋内人一片惊呼,听得哧哧两声金风,有人扑通摔倒在地,那人便一脚踹开门,从屋内跃出。铁还三忙站起身来,只见那人臂下夹了一人,飘身进了树林,向北而去。
——难道真是刑部捕快来救人?
铁还三一时有些混淆,没有机会犹豫,便向下追去,想看个究竟。
那人身法甚快,几个飘摇,便直逼白帝城北面吊桥,可惜臂下负重,毕竟比不得铁还三轻身追来。铁还三愈追愈近,已能看清那人面巾在脑后系的结,箍在他花白的头发上,看来年纪不小。眼看吊桥在望,这本是白帝城要冲之道,通常都有人把守,铁还三以为必有人阻截那老者,正在犹豫要不要冒被人识破身份的危险继续追去,不料左右一看,竟没有半个庄丁的影子。那老者大大方方出了城门,已经上了桥头,深涧里的夜风吹来,拂得吊桥悠悠摆动。
吊桥上绝无藏身之地,铁还三不愿被那老者发现行踪,隐身在城门内,打算等那老者过了桥再尾随下去。那老者却突然转过身来,手臂挥了一挥。
暗器的恶风掩盖在夜风里,等扑到铁还三眉梢时,才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尖啸。铁还三双指一探,“叮”地夹到了一枚乌黑的三刃叉,在他指间散发着腥然的香气。
原来是喂了剧毒的暗器——铁还三不由大怒。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他再无顾忌,将三刃叉反掷出去,从城门中一跃而出。三刃叉去势飙急,那老者如临大敌,跃升而起,单足踏上吊桥铁索,又蹿升四五尺,躲了开去。铁还三的软剑前几日被阿傩绞断,现今并未携带兵刃,只得欺身而入,出指点他膝外足三里大穴。那老者蜷起双腿,凌空翻了个跟头,落在铁还三身后。铁还三未等他身子落定,反身踢他小腹。那老者侧身躲去,从腰中抽出剑来便刺铁还三足背。
铁还三横身在空中一滚,折了折腰,避开剑锋,落在铁索之上,伸出右臂,向那老者眉心方向指了一指,竟带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