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行洲一头雾水,哼哼哈哈半晌,反问柯黛道:“夫人为何追着苏姑娘不放?”柯黛也哼哼哈哈了几声,又反问段行洲道:“苏漪出来得早,先生倒也追得上?”这句话不啻惊雷,段行洲猛然惊醒:“我是骑着桃花马出来的,把它留在码头上了。”
“你把它留在码头上了?”柯黛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我师……庄主定会杀了你。”“为了一匹马?”段行洲道。
“那是庄主的心肝宝贝,若丢失了,可是翻天覆地的事。”柯黛不与段行洲多说,展开身法,向码头方向掠去。
“为了一匹马?”段行洲依旧不以为然,只是看着柯黛美轮美奂的背影,发现若她穿一件白色的衣服,看来就是方白帝无疑了。
待这两人回到渡口,哪里还有桃花马的影子?柯黛泫然欲泣,道:“这可如何是好?”
段行洲洒脱道:“不过是一匹马罢了,也是我弄丢的,你家庄主要怪罪,
也是找我。方夫人不要为了一匹马,耽误了医治。“
柯黛眼圈红了红,道:“多承段先生惦记。”
段行洲看了看地势,道:“这里远离水色山庄,倒距五龙崖不远。那天随方庄主在那里吃茶,那老道却是个有道行的人,他定能替你疗伤。”
柯黛见左右人们都是普通百姓,并无坐骑可借,只得依他所说前往五龙崖就近求医。
这二人沿山路曲折而行,果不其然,让段行洲领着又迷失了方向,柯黛忍着痛,笑眯眯也不催他。如此转了近两个时辰,才算听见水声。
“我就说在这里的。”段行洲释然。
柯黛拿蓝袖遮着嘴,无声地笑。
“有人在吗?”段行洲一路叫嚷,顺着水势而下,谁知茶园的山亭里死了一个童子,而几百年的茶树也死了七七八八,再往下走更是惨不忍睹,直到水潭边,这才见到了铁还三与寒央。他七拉八扯将自己的故事说给铁还三听了,柯黛也道:“那老道和两个童子,可是与你们交手的人?我去茶园后的宅子里看了看,竟有七八间房,里面乱七八糟,像是住户匆忙搬走的。”
“原来除了那老道外还有其他人。”寒央沉吟。
铁还三却忽想起一事:“童子的尸首有几具?”
“两具。”
铁还三暗自思忖:最后那个童子被踢中胸膛,却没有死。既然这处还藏有这么多的人,怎么不招呼出来交手追杀?他大惑不解,又在茶园中四处察看,见小小的一片园子里种满毒草。他们未搜得任何要紧事物书信,便放火将这些毒草烧尽。茶园中山亭一战,老道放出不少毒雾,都渗入茶园泥土中,因此几百年的茶树果如段行洲所言十死其九,寒央不免道:“这些毒草种在茶树不远处,难怪那日段兄自茶中品出杂味了。如今这些毒草竟将珍贵的茶树毒死,真是可惜。”
段行洲与柯黛都是一个心思,绝口不提丢失桃花马的事,寒央自然无从知道,这两人提心吊胆,加倍殷勤,陪着寒央回转庄中。这四人下山之路走得甚慢,走到运河边乘船,回到水色山庄时已将子时。一日间庄主夫妇连同贵客都失了踪影,水色山庄虽表面上安静如故,但庄中要员高创、王迟等人早就急火攻心,见他们回来,无不大喜。寒央将段行洲、铁还三送回下榻之处,请人医治已毕,她又说了声多谢,走到门前,回过头看了铁还三一眼,方才去了。
铁还三重伤未愈,是何等的困倦,只道现在能好好睡上一觉,偏偏段行洲不依不饶,生生将他从睡梦中晃醒,面有忧色,一本正经地道:“小三啊,那方白帝是个娇媚的女子,你早就知道吧?你与她做出那种事来,究竟为公为私……哎呀!”他话未说完,铁还三的拳头已闪到面前,正中他的鼻子。好在铁还三手臂因伤无力,只打得他眼冒金星,涕泪直流。他闪身跳到一边,弯腰捧着脸跺了半天脚,硬是没有呼痛,半晌才仰起头来,迎面就是铁还三冷森森的目光,他抬起手来,道:“好!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铁还三倒头又睡,段行洲依旧执著,凑上来期期艾艾地道:“可曾弄清了方白帝的来历?”
铁还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来,将前一日经过细细讲了,又说明了寒央与柯黛从西域神庙里出身。
段行洲想了想,道:“她们姐妹只有嫁人方能从神庙出来,而且所嫁的,都是各国握有实权的贵族。寒央死去的丈夫是谁,暂且不论,她既然说柯黛的家在这里,那么柯黛就当嫁在此处,因此她的丈夫就是水色山庄的主人……”
“方白帝。”
“那么方白帝又是谁呢?”段行洲挠着头问。
“方白帝是谁,谁是方白帝,你竟还是一无所知。”铁还三笑道,“你且想,既然柯黛的丈夫就是方白帝,那么那晚让水色山庄奴仆把门,公然留宿,与之相会恩爱的人,应当就是……”
“方白帝。”
铁还三本想抚掌的,只是伤口疼痛,还是作罢。
“原来那个神秘人才是真正的方白帝,如今只消查出那个人是谁,一切便可真相大白。”段行洲忍不住仰面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笑了一阵,忽又沉下脸来道,“不过按寒央所说,神女联姻的,都是雪域诸国的王室贵族,她们师姐妹又缘何到中原来兴风作浪?再者,方白帝为什么自己不能露面,要指使寒央冒名顶替?他的身份定是顶顶要紧,所以让苏漪看了一眼便要杀她灭口……”他兀自猜想不已,铁还三转眼间却已睡熟了。段行洲看了看铁还三,慢慢道:“就是为了搭救苏漪,害得我将桃花马丢失了……”
铁还三蓦地睁开眼睛:“什么?”
“瞧瞧。”段行洲指着他的鼻子,“是不是要同方白帝一起将我杀了出气啊?”
铁还三见他眼睛瞪得比平时更圆,而自己伤口着实疼痛,不免气馁,大方道:“一匹马而已,怎能与小主人相比?”
“嘿嘿。”段行洲也笑,“只怕找不到桃花马,耽误你和方白帝并骑周游天下的好事。这个罪过,我可担待不起。”
铁还三冷然道:“小段,因私废公的事,我还不屑于做。待这趟差事做完,我自会找你算账。”
“好,到时我们衙门里说道说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两人各自赌气,埋头大睡。
第十章 会敌
铁还三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醒来时发现伤口处已换过一次药,自己竟全然无知。段行洲正坐在一边,摆着高人面孔,阳春的夕阳里竟拿着把雪白的折扇往胸前扇着风。
铁还三看他穿着最体面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似乎也使劲在水里搓过,看起来比平时更白了一点:“你这么花枝招展地准备做什么?”
段行洲起身摆了摆衣袖,转了个圈笑道:“如何?是不是气度不凡啊?”
“确实吓了我一跳。”
“哈哈。”段行洲仰面大笑,“起床、起床!”他嚷道,“好歹你我救了方白帝一命,白帝城定要大肆宴请,你再拖拖拉拉,岂不是耽误了晚饭?”
话音刚落,王迟便在门外道:“两位爷可曾起身了?庄主备下水酒,请两位前往。”
段行洲自觉料事如神,洋洋自得,衬得他面上神采飞扬,更显丰神如玉。他带着铁还三随王迟一路前去,眼前是柯黛的院子,在幽深的林中独立。虫鸣鸟啼到了晚间都默契地为小院的主人息止,只有晚风摩挲树梢的声音。
“啪。”
是棋子敲击在棋盘上的清脆的声音,接着是三四人哄地一笑。
还未走近院门,便见天井的桃树上挑着一盏孤灯,寒央从那灯下的棋盘边站起身来,微笑道:“又输啦,毕竟下棋的机会太少了。”
寒央说这话时很寂寞,就像今晚淡白如烟尘的一钩弯月,和风轻拂之间,似乎就能将她从尘世吹去。铁还三的心境就随她的语声缥缈起来,一时没有去在意她对面的棋手又是什么人。直到一只翠色的衣袖在棋盘对面闪了闪,他才与段行洲互望一眼,均在猜想方白帝的棋友会不会就是那个神秘的客人。
院门就像轰然关上了似的,阿傩突然转身挡在门前,看到铁还三时,突然阴沉下了脸,阴郁的神情出现在阿傩这样的汉子脸上,更让人平添惊悚。
“阿傩,不得放肆。”寒央在内喝止。阿傩只是哼了一声,便闪开路来。
“请。”王迟躬身让在一边。
因此段行洲与铁还三便可一览无余地望见天井,只见桃树底下负手站着一个高挑的翠衫青年正望着桃花的落英出神,听见段行洲与铁还三的脚步声,侧过脸来微笑。
眉峰轩朗,双眸里镇静得没有半分波澜,因此嘴边的笑容就似天生刻画在面庞上,像一抹永恒的安宁。这安静的神情却有股汹涌的力量,将铁还三的思绪搅得天翻地覆,脑中一片混沌,慢慢地抽了口冷气。
——皇帝?
那眉眼唇颊,没有半点差别,分明是皇帝突然出现在这里——铁还三向前不自觉地迈步,而身边的段行洲好像并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来,脚步依旧拖拖拉拉、懒懒散散。
“段兄。”寒央在一边拱了拱手,语声多带敬意,“介绍个新朋友给段兄认识。”
那青年看向寒央,在他转过身来的时候,铁还三终于得机看见他面庞靠近左边鬓角处,一道鲜红的印记似乎落红般沾在脸上——无名的红花展开三片火焰般的花瓣,像三道阴郁的怨灵纠缠在一处。这青年的安静就像驻留在皇帝身边的影子,而这个烙印彻底将这青年从皇帝的影子里割裂了出去。
“我是颜焕。”青年没有用到任何谦词,念书似的道。
铁还三听他的声音,便知他就是那夜与柯黛在屋中缠绵之人,难怪觉得他的声音似曾相识,原来是和皇帝的语声非常相像。
虽然不知为什么天下还有一个与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既知他不是皇帝,铁还三终于能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看了看寒央。
寒央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