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还三又道:“大人也是谬赞我了。以我与小段协力,不过造些声势,方白帝却无半点关注之意。直到王迟被什么击打了手背,才将方白帝请了出来。不知大人用以击中王迟的,究竟是什么?”
周用哈哈干笑了几声,转起眼珠望着天,也不作答。
段行洲问周用道:“大人,既然已经结识了方白帝,我们何时才上水色山庄去?”周用道:“欲速则不达,再等上两个月吧。”
三人正在说话,底舱突然奔上一人,对周用急道:“老爷,了不得!这船开始漏水了。”
这条白船是周用调出刑部秘藏的一份图纸依样而建,底舱设座十六个,由桨夫脚踏轮桨行舟,令行禁止都由上层船舱中的周用打铃调遣。故这船行得虽快,外人相望却只见铁还三一人摇橹,方有惊世骇俗之效。不过周用督造此船之际,时间紧迫,仅用了十日便完工,船体不牢靠也在情理之中。周用听报,忙道:“快!靠岸弃船!”段、铁二人连同周用心腹家丁十六人都裹了行李准备仓皇逃窜,还未及靠岸,便听甲板、船身各处都是吱吱呀呀响声不绝,最后轰然一声巨响,白船犹如捏碎的核桃顿时分崩离析,船上诸人无一幸免,都在这上元月华缥缈的寒夜,落在青池火色连天的水波中。
第三章 拜山
春日挽缰向青池里看时,会觉得那水波连着四周暖绿的群山,倒像是一地芳草,夏夜秋日里幽深无尽的青色寒潭,此时却让人不禁想跃入其中,一亲芳泽。段行洲已顾不得身上朝廷发给的华衣和自己的体面,脱了靴袜踩在水中,嬉笑不已。
“小……”岸上的铁还三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本想直呼其名,想了想只得改口唤道,“小主人,赶路要紧,上岸来吧。”他甘做人婢,自然是万般委屈,这句话压低了声音,说得阴沉,段行洲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忍不住一个寒噤,忙道:“好、好、好。这水也凉得很。”
“青池水是山间融雪注入,自然是极凉的。”旁边一个身披蓑衣的老者放下鱼篓,笑道,“要不白银鱼为何会那么肥厚?不过小哥儿浸在水里那么长时间,只怕要冻伤了。”
段行洲不以为意,只说了句“多谢”,便穿靴上马,继续赶路。一路岸堤沿山势蜿蜒,近湖处垂柳拂水,满目均是玲珑的新色。待转过这处山脚,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水寨盖地而踞,黑压压的气势乘春风扑面而来。
“这可不算水寨了。”段行洲咂舌道,“当比一座城池。”
“淡静、淡静!”铁还三不住提点他,“眼前就是水色山庄了,记得拿出些世外高人的风范来。”
段行洲立时变了神色,抿起嘴来,口角带笑,学铁还三眯着眼睛。铁还三蹙眉道:“倒不像世外高人,只像个色迷迷的阔少爷。”
段行洲叹气道:“我觉得聪明人都是这般模样……”
铁还三想了想道:“那你觉着白痴又是什么模样?”
段行洲连忙散去眼中的笑意,一脸魂不守舍的茫然无辜。铁还三抚掌道:“就是这样才好,看来冷峻而若有所思,妙极了。”
“原来如此。”段行洲如释重负,暗记此时脸上五官的方位。
两人说话间,一乘烈马从眼前呼啸而过,惊得铁还三的马匹倒退了两步。铁还三竟未看清马上人物模样,只得收紧缰绳,稳住坐骑,问段行洲道:“你看清那马上的人了么?”
段行洲摇摇头:“太快,没看见。”
——应是万中无一的良驹——铁还三颇有了些兴趣,他心中虽好奇这等骏马的主人会是何许人物,但为摆出派头来,只得缓缓前行。一路上又有五六骑快马飞驰而过,马上人物都身负兵刃,均奔向水色山庄方向。
“难道说要打架?”段行洲摩拳擦掌,甚是高兴,铁还三也盼着在进入水色山庄之前探探对手底细,难得露出点儿笑容。
人道水色山庄船只过千,此刻虽一时见不到,但湖面笔直贯穿的一条围堰中桅杆排列得密密麻麻,二十座水门里仍有船只穿梭不已。眼前一条青石大道自湖堤直通山腰间山庄东门,路两边古树参天,苔痕遍地,俨然是百年以上的武林大派的气势。沿大道转过一片密林,遥遥可见两层飞檐冲天的大门,猩红大旗乘风飞扬,上篆“方”字,想来是方白帝的字号。
这时渐闻打斗之声,一众人呼喝中不绝的尖啸破风而出。“软兵刃?”铁还三道。两人走近,果见战团中一条金色的长鞭游龙般飞舞,反射着春日明媚的阳光令周遭的人个个都焕发出夺目的光芒来。旁边还有六七个壮汉围着观战,既不拍掌也不叫好,人人神色尴尬。
铁还三心思却不在打斗上,他不住向四周打量,却见一匹乌黑的骏马裹着烈焰般鲜红的鞍辔,漆黑的鬃毛从额至脊,打成两溜整齐的小辫,辫梢上系着珊瑚珠儿。马儿虽在,主人却不知去向,那马儿不耐烦,用修美的蹄子踢动地上的黄土,更显体毛肥丽,竟像一抹黝黑的阳光驻足路边,在铁还三眼中看来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忽听段行洲轻咳了一声,铁还三见他作势要坐在路边的青石上观战,连忙收回目光,不情不愿地从行囊中取出一个素缎的坐垫铺在石头上,段行洲这才大咧咧点头坐下,对铁还三道:“有戏无茶。”
铁还三忍住怒气,将水壶毕恭毕敬地奉于段行洲面前。段行洲饮了一口,叹了口气道:“这时再有些瓜子嗑嗑就更好了。”铁还三气得眼角抽搐,仍笑道:“瓜子倒是有的,不过当街吃这种东西,有损小主人的体面。”段行洲憾道:“那就算啦。”
那战团却在此时一崩而散,七八条汉子摔得四仰八叉,金鞭清脆地“啪”的一响便倏然不见,只剩一个红衣年轻女子独立其中,明月般圆润白皙的面庞上美目流盼,娇声道:“服了没有?”
那些被她抽倒在地的汉子个个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兀自呼痛,却无人答应她的问话。这明丽女子在一片哀号中放声大笑,直笑得柳腰轻摆花枝乱颤,满面得色呼之即出,更衬得她英姿飒爽,风流无限。
段行洲却怫然不悦,道:“打伤了人,却这般高兴,这人是非不分,真是空有其貌。”这句话以世外高人的身份说出来,竟是得体不过,铁还三都有些诧异,道:“小主人说得不无道理,不过中原人情大概是有些不同的。”
那女子还在得意,全没有听见他们说话,观战的壮汉中有耳目聪慧者却听得清楚,无奈主人在前没有发话,他们也不敢擅自上前发难,只得对段行洲怒目而视。
那倒地的汉子中却有一人缓过气来,见那女子甩了甩辫子就要离去,狠了心在地上滚了滚,一把抱住那女子的腿,叫道:“姑娘,可别闹了!”
那女子顿时气红了脸,掌间闪出金鞭,对着那人没头没脸乱抽,围观的汉子们也上前,口中直叫:“快放手!这、这也不成何体统不是?”只是那女子的鞭子抽得铺天盖地,那些汉子也不敢近身,眼睁睁看着那人一副死也不松手的气概,俯首受鞭。
这场大乱看得段行洲大快人心,不由扑哧笑出了声。那些壮汉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看戏模样,终有人按捺不住,喝道:“水色山庄门前,竟敢口出狂言,出声讥笑!”手臂一扬,一道金光从他指间冲出,扑向段行洲面门。铁还三未及段行洲动作,已闪身在前,双指微探,“叮”的一声,凌空夹取到一枚金钱镖,转身呈与段行洲看。
这枚金钱镖入手沉重,光华夺目,段行洲知其成色不错,算算少说也有半两足金在里面,便笑嘻嘻地想将金钱镖揣到衣兜里。铁还三见状大惊,狠狠跺下脚去,踩在段行洲脚趾上。段行洲痛得蹙眉,这才想起自己身份不同,这钱是不能要了,只是举在手里,扔也不是,收也不是,万分尴尬。
那发送金钱镖的汉子在江湖上也算数得上的一流好手,投身在水色山庄门下,分管山庄青离道上百多船只,是有头有脸的管事,既敢用如此贵重的暗器,自然极少失手,此时却让铁还三一招间轻松破去暗器,便是一惊,但见主人模样的段行洲端详了一番金钱镖,先是一笑,继而蹙眉,然后若有所思,不知段行洲做何感想,更觉这白皙少年高深莫测。一时阳光西转照亮了段行洲的面庞,已然看不清容色,只是辉光一片,不似凡间人物,当下气馁,不敢再上前滋扰。
那美貌女子听得这边争斗,飞起一脚将抱住腿的汉子踢开,手中金鞭一扬,鞭尖直取段行洲指间金钱镖。段行洲正在烦恼如何处置这枚暗器,眼前一花,鞭尖穿入钱眼中,一卷而去。这下给段行洲解了围,他如释重负、心花怒放,按捺住欣喜,只敢牵动嘴角笑了一笑。
这在旁人看来,又作他解:金鞭袭来时纹丝不动,固然是定力极佳,而遭遇这等无礼不过一笑置之,更是雍容大度了。
那女子取下金钱镖,抛还给那管事,看了看段行洲,“咦”了一声,道:“我认得你。上元灯节的时候,坐白船冲撞我们船队的,可不就是你么?方哥哥总是提起,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她正转头叫人速速通报方白帝知道,山庄大门却突然洞开,数十锦袍家丁将一个白衣青年簇拥而出,向这边走来。那青年远远抱拳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这青年口齿清朗,举止斯文,行动时飘飘若仙,正是方白帝亲自出来了。
段行洲和铁还三正在疑惑方白帝如何得知自己行踪,却见方白帝身边一个老者也冲他们微笑,却是湖边偶遇的蓑衣渔翁,当下也不多言,段行洲上前抱拳道:“在下段行洲,得蒙庄主相邀,琐事办妥,即来相会。”
方白帝与之携手互道久仰,又望了望段行洲身后的铁还三,笑道:“这位是……”这一笑让铁还三毛骨悚然,段行洲已答道:“庄主见过的,这是小婢三儿。”
“原来是三姑娘……”这个称呼更让铁还三魂飞魄散,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