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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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歌-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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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弃物出门。我见守卫们并不查他的车子,那车里面藏上一个婴儿,或是不会发觉。”
  漆雕宝日梅疑道:“他会肯么?”
  董氏道:“尽力一试吧。听闻那人也是跟皇上打过仗的老兵,盼他能有点忠义之心,我们手头上还有点头面首饰,全都拿出来吧。”
  漆雕宝日梅悄悄闪进了杂役住的窝棚,那个独眼、单臂、瘸腿的老头儿吓得不轻。漆雕宝日梅跪在地上,奉上珠宝,道出来意。老杂役仅余的黄浊眼珠映出了珠光宝气,好一会儿,他喑哑着嗓子道了句:“珠宝固好,但没了命也是无用。”
  漆雕宝日梅绝望地压低了声音叫道:“难道老人家就全不念皇上的恩德?”
  “皇上的恩德?”老杂役突然咯咯的笑了,他笑得如同寒夜老鸦一般,刺耳,不祥。
  漆雕宝日梅听着这笑声,有些害怕,站起了身来。
  “你叫我老人家,我看上去很老么?”杂役问道。
  漆雕宝日梅怔了一怔,她从未正眼看过此人,只觉得这人身形佝偻,老态龙钟,当然以为他的岁数不小。
  杂役见了她的神情,愤愤地道:“我才二十岁!”
  “什么?”漆雕宝日梅不由得惊呆了。
  杂役冷冷道:“我成了今日这个样子,就是‘皇上’的恩德,你们蛮族的恩德!”
  漆雕宝日梅不敢接话,听他说了下去。杂役望向窗外道:“我是噍城人氏,祖传的木匠手艺,一家子做活为生,倒也不愁衣食。直至那年蛮城攻下噍城,令狐元帅着人将通城木匠带走,以免蛮族造出大船。谁知蛮族来得好快,有些人尚未来得及上船,令狐元帅当即下令把他们都射杀了。那里面,有我的父亲,哥哥,弟弟。那夜我大骂了令狐元帅几句,他着人把我捆起来,捆折了我的胳膊。后来军中少劳役,就将我留了下来。几年的混战,我这只眼,是在风涯山下被蛮族射瞎的,这条腿是攻远禁城时打断的。这就是‘皇上’给我的恩德,这就是蛮族给我的恩德!你说,我该如何去报这等大恩大德?”
  漆雕宝日梅被他问得连连后退,语无伦次道:“可,可你的家人不是皇上下令杀的……”
  “的确不是他亲自下令,可若是他不开启战端,或许我的家人还好好活着。这许多人死掉,成就他的威名功业,而我又得了什么?除掉这一身伤,只余下这一条命。我的命凭什么就比他的儿子贱,我为什么要为他的儿子送命?”
  漆雕宝日梅怔了怔,道:“你既不愿,就罢了。”正要转身离去,当年的小木匠,今日的宫中杂役突然道:“我也可为你做这件事,只要你愿为我做件事。”漆雕宝日梅初起惊喜,却马上从他贪婪的目光中发现了他的意图,“我这辈子还没有碰过女人,若是可以尝尝皇帝的女人,蛮族格格的滋味,送了命,那也值!”
  尾声
  “你,贱胚!你休想!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漆雕宝日梅一掌打过去,杂役没有避开,往后跌开几步,他冷冷地看着漆雕宝日梅。漆雕宝日梅却又呆了一呆,失神道:“你真的可以带出去么?”
  杂役道:“你没的选了。”
  漆雕宝日梅点点头道:“是呀,我没的选了。”然后缓缓地委顿于地。
  漆雕宝日梅将吃了酒泡馒头睡着的婴儿送到杂役手上时,她心中念道:我的儿子,你的身上流着云行天和格特丹汗的血,无论你今生处于何等境地,你一定要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你要为你的父母报仇,愿你永不必知晓,你的母亲为此付出了何等的代价!
  “快点,别叫人发觉了。”杂役不耐地一把抓过孩子,塞进了垃圾下面。
  转进一道屋角,就要到门口了,杂役有点紧张,屋角上站着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董氏阴森森的声音响起:“我知晓你车上装着什么。”
  杂役吓了一跳,道:“你想干什么?”
  董氏道:“要么,我眼下就叫出来,你就是大罪处死;要么,你自己交给守卫,算是举报有功,你选那样?”
  杂役迷惑道:“你为何要如此?”
  董氏道:“那不关你的事。”
  杂役略为犹豫了一下道:“我自然交出去。”
  嬴雁飞盯着跪在阶下的杂役,又看了看宫女手中抱着的婴儿,突然问道:“你既答允把孩子带出去,为何又把他交了出来?”
  杂役一震,忙在地上叩头道:“小人不敢答允这等事,小人只是为了将此事报知太后……”
  “来人,掌嘴!这人竟敢在我面前说谎。”
  杂役吓得手足发抖道:“小人说,小人说,是那个姓董的女人发觉了,着小人交出来的。”
  “哦?”嬴雁飞若有所思,“这孩子的母亲既敢把他交给你,必有所凭仗。你问这孩子的母亲要了什么?”
  “这,这……”杂役吞吞吐吐,他想起方才的时光,情不自禁现出得色。
  嬴雁飞忽然想到了什么,摆手令侍候的人都下去,然后淡淡地道:“蛮族的女人,与中洲的女人不同吧?”
  杂役惊得趴在地上,期期艾艾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该死么?只是该死么?”嬴雁飞不温不火地道,“要你为一个小儿送死,原是不该的。只是……人家嫖客逛了院子,也是要交银子的。你既得了不该你得的非分享受,也要吃点非常的苦头才好。来人!”
  宫女太监们急急拥上,嬴雁飞指着杂役,手指猛颤,语如千载玄冰般森寒:“把这个……这个东西,给我拖下去,一刀刀细剐了,去喂猪!”众人一怔,这是什么刑罚?反应起来就不免慢了一拍,只听嬴雁飞厉声喝道:“王八蛋,个个都死了不成?”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太后竟会骂起粗话,若是听人说,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当下哪里还敢迟疑,一拥而上,将不住嚎叫的杂役拖了下去。
  嬴雁飞起身道:“我们去紫晨宫,快!”
  可当她赶到紫晨宫时,见到的只是冲天的烈焰,及那烈焰中渐渐倾颓的房舍,火光闪动中似可见到几个身影在闪动,四下里的守卫们骂骂咧咧,却不敢上前。
  嬴雁飞把婴儿从宫女手上接过来,紧紧抱在怀中。婴孩似有所觉地醒了,大声哭叫起来,他的一只小手伸向了那方,张开五指,仿佛想抓住什么。火光把他白嫩的小手映得通红透亮。
  “就连死都不能减了你的怨恨么?”嬴雁飞想着董氏的这一手,越发觉得不可理喻。董氏一并报复了三个人,嬴雁飞,云行天,漆雕宝日梅。
  嬴雁飞将在胸口上养一条毒蛇,不知何时会回头咬自己一口。若是这孩子始终不知自家身世,那云行天唯一的儿子将会认仇为亲。而漆雕宝日梅无疑是被她伤得最深的一个,在死前尚要受到这等凌辱。谁知道,在那夜夜独守的空房里,董氏对于云行天和为云行天所爱的美女们,积下了多么深的怨毒?这样的恨意,就连嬴雁飞枯死的心头都不由得为止一寒。
  “其实,都已化为灰尘,尚如此执著,这样子活着或死掉,都好累好累,这是何苦,何苦?”嬴雁飞不由得苦笑,对下人道,“把这房子的灰抓一把给我。”
  下人们听得一怔,好半晌才答道:“是。”
  令狐锋于四月十五日这天回到西京。此后众军再也无力与朝廷对抗,各家将领纷纷继其之后,放下兵权,回西京荣养,幸朝终安。此后数年,多有流言暗禀诸将叛乱之事,有些甚至并非仅只是流言,但嬴雁飞始终未曾理会。
  后世将定都于西京的幸朝称为西幸,虽然与原在京都的幸朝血脉相传,然而此外的一切都没有半点相同之处。有趣的是,所有的史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以北靖元年为西幸的起始,而是以重光元年为幸朝复生之日。
  嬴雁飞的传记在西幸的官史中没有与其他后妃传一般,附于帝王纪之后,而是以《睿仁庄敬明毅贤皇太后本记》独成一纪。睿仁皇太后成为中洲永远的传奇,关于云行天,关于她,关于他二人的那个大婚之夜,所有的一切都成为如谜一般的故事。
  由于西幸后世帝王的讳莫如深,这些故事就越传越奇,越传越多,直到再也没人能够分辨得出真假。那些岁月缝隙中零落的碎片,汇成一曲无人听得明白的残歌。
  嬴雁飞成为艳情小说中的主角和政战教席中的特例,承受了各等各色人物投于她的荣辱毁誉,相比之云行天在后世得到的无保留的欢呼,她会觉得不平,还是一笑而过?没有人能够知道。
  嗔怨爱恨,尽化泡影;功过是非,皆归尘土。
  令狐锋回到西京的当日,嬴雁飞在凤明宫怡性阁召见了他,杨放陪他一同觐见。赐座上茶后,嬴雁飞淡然道:“令狐元帅劳苦功高,如令天下平定了,自是该享享清福了。封你为王的旨意已拟好,你的王府建造由宫中出银子,想造成怎样,自与他们交待一声便是了。”
  令狐锋木木地答了声:“多谢太后恩典。”
  嬴雁飞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地道:“其实令狐元帅不必觉得委屈。再过上十多年,皇帝亲政了,我也要回深宫里颐养天年。那时我也不过是三十多岁,与令狐元帅现在一般的年纪。大家都老了,或许会在一处聚聚,聊聊当年,有什么恩恩怨怨也都扯平了。”
  令狐锋依旧木木地答了声:“臣不敢有怨意。”嬴雁飞也不再说什么,着他下去。
  杨放留了下来,道:“臣有事启奏,望太后恩准。”
  嬴雁飞道:“今日累得很了,改日吧。”
  杨放却坚持道:“臣几句话便道完。”嬴雁飞无奈地听他说下去。
  杨放道:“臣也欲交出兵权,辞去一应职务,望太后恩准。”
  嬴雁飞把玩着腕上的玉镯,半晌才道:“果然是这个,你真要走?”
  杨放道:“杨放一介武夫,如今战祸止息,留在太后身边也无用处。诸将均已交权,唯臣一人除外,有失公允。如今是该太后留心新人,提拔上来便于管治的时候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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