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退了一步,跌坐回椅上。仰着脸蛋看他,柔眸轻荡恳求。“黎医师,我真的需要这笔钱,请你再帮我这一次,拜托你。我一领到薪水,一定先拿来还你,上次欠你挂号费,还有两千元,这些我都记得,你别——”
“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不是要你保证你会还,我是要知道你一口气要二十万做什么?你开口向我借,我总要知道这二十万你会拿去哪里,如果你是打算做什么违法的事,我也要借你这笔钱吗?那我不成了帮凶了?”他逼近的体魄透着热度,含着消毒水味的气息包围了她。
她眼睫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菱唇微微掀动之后又抿直了。
见她犹豫后仍没开口的打算,他别开目光,视线落在一处,默思着。
会对这对姐妹留心,无非是因为她们身上不明的伤处,虽然她有看似完美的理由,但他也有他的能力与经验能判断,一个女孩开口就要二十万,令人匪夷所思。
再者,上回她明明答应他要将作品卖给他,他的用意无非是想走进她家,看看她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生活环境,为何会三番两次狼狈出现在他面前,但她却没了消息。他在意的不是付了两千元却没有拿到任何作品,他要的是解开她这道谜。
当年,若有人愿意及时帮他一把,他和他唯一的亲生妹妹,就不会落得分离的下场,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他不想再看见相同的错误。
他想帮她,只是因为在她身上见到自己当年的影子,那是一种怎么样也控制不了的情绪,也许帮了她,他的那份遗憾就能减少一点,偏偏这女人顽固得让他有些恼了。
吁口气后,他转过微沉的面庞,直勾勾看着她。“徐小姐,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他美丽的黑眸,紧锁住她每一个细微的神色。
她眼眸缓缓睁大,眼球表面浮现一层淡薄水气。她先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而后像是接受了他的拒绝似的,她脸色黯淡,缓缓垂眸,不再看他,那神色竟透着听天由命的认分。
真要这么固执?他眉一低,薄唇抿了抿,转身准备离去,蓦地感觉自己身上的衣袍像被轻扯住般,他顿足,慢慢转过身躯,就见徐晴安抓着他的白袍下摆。
见他面带薄怒地转身,像是打算拂袖离去,她心一惊,不多想就伸手拉住他的白袍。没办法了,眼前除了他,她还能找谁?
她微昂脸蛋,湿润的眼眸对上他沉凝的目光。“黎医师,拜托你,我真的需要这二十万,没有二十万,以安会被卖掉。”
说完的同时,像找到出口宣泄般,在他愕视下,她的眼尾渗出眼泪。
*
她的生父爱上了别的女人,和那女人组了新家庭,高二那年,她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以安的父亲。初时生活还可以,但渐渐才发现她继父有酗酒和赌博的恶习,他原先工作还正常时,最多就是发发酒疯,但因上班时间也喝得醉醺醺而被解雇后,工作四处碰壁的他开始拿家人出气。
喝醉了就是吵闹,赌输了便回家找她母亲拿钱,要是拿不到钱,她母亲就得承受一顿打骂。那时以安还在她母亲肚子里,为了以安,她母亲忍气吞声,总希望让两个女儿能有个完整家庭,想不到这男人愈陷愈深,彷佛一天不喝不赌,就会要他命似的。
每次跟她的母亲伸手拿钱时,都说是为了翻本,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他说他真翻本了,她的母亲不堪长期的折磨,抛下她和小妹妹,离家后音讯全无。
此后,她和同母异父的妹妹相依为命,却也开始了遭受继父暴力相对的惶恐生活。
母亲的离家让继父变本加厉,她一个人靠着教画画的收入养家之外,还得应付继父毫无节制的金钱索求。拿得到钱时,他待她们姐妹也算差强人意,但赌债愈积愈多,当她的收入再也不堪他挥霍时,姐妹俩变成了出气的对象。
她的继父甚至三番两次到她工作的幼儿园或安亲班领走她的薪水,她的生活如何不陷入困顿?她的继父在外头不知欠了多少赌债,她也遇过看似黑道份子上家门讨债,这就是她总不愿让外人知道她家正确地址的原因,她怕要债的找上门来。
这是她的家庭背景,他终于套出了这些不堪。
他看了眼号志灯,侧首看着她。“下一条路口左转?”她陷在黑暗的脸容,仍能让他就着外头探进的路灯微光,看见她长睫上闪动的泪光。
徐晴安抬眼看了看,淡淡应了声。
他打了方向灯,将车子转入左边街道。
不是他狡猾,非得用这样半带威胁的方式逼她说出那二十万的用处,只是她一味地隐忍,只会让恶人软土深掘,事情永远没办法解决。
“第一次见到你和以安,以安下巴那伤口是怎么来的?”他以条件交换,她说出真相他才愿意借出二十万,她应该是毫无办法想了,终究妥协。方才她已坦承她的家庭状况,现在,他要进一步求证。“我没猜错的话,是你继父动手的?”
徐晴安抿了抿唇。“叔叔拿不到钱,不高兴,推了我一把,以安站在我身后,她被我撞到,整个人弹出去撞到桌角。”
“你眼窝的伤口怎么来的?”
“他打了我的脸,我想应该是他的指甲划到的。”她只记得脸颊一面热辣,后来照镜子时才知道原来有一道小小伤口。
“身上的颜料呢?”他追问得仔细,一件件记上心头。
“那时我在教以安用水彩,叔叔一生气,什么都能拿来攻击,他把颜料倒进我洗笔用的小水桶,整桶往我身上泼。”她语声淡淡,巨细靡遗道出。
她知道他不是想探究她隐私,他恐怕是早猜到她的家庭背景,只是需要她的证实罢了。然而,他知道这些想做什么?
无论他想做什么,对她而言都不要紧了,眼前重要的是以安,只要他愿意借她钱,她不介意让他了解她的家庭。
“那上次以安手臂被美工刀划伤的事?”
“叔叔在我这里拿不到钱,闹自杀,动作太大,划到以安。”
他应了声,看了看前方路况,暂时岔开话题。“一直往下走吗?”
“过下一个路口就是了。”她轻咬唇,看着他被外头探进车内的灯光打亮的侧脸。“黎医师,你想知道的我全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可以——”
“你放心。”他打断她的话。车子在红灯前停住,他修长指节轻敲方向盘,像在考虑什么。片刻,他侧过面庞,对上她的水眸。“我保证以安不会被带走。”
闻言,她眼眸微微弯了。“黎医师,谢谢,我一定——”
“好了,别再谢了,你们姐妹俩别时常让我见到身上哪里有伤就好。”他轻踩油门,问道:“我车该停哪里?”
“不好意思,要请你停路边,我家没有地方停车。”她语气透着薄薄的卑微,并非个性如此,而是一旦面对一个与自己差距甚大的对象时,人的心理层面,很难不受其影响,不一定是卑微,是一种怕怠慢了对方,或是委屈了对方的情绪。
他找到了一个停车位,让她先下车后,他将车子妥当切进。一下车,就见她站在车尾处等候,他走了过去。
“黎医师,要请你走几步路了。”见他走了过来,她一面说,纤瘦身影随即转进一条小巷。
第3章(1)
他一面随着她走,一面看了看周遭环境。
诊所离这并不远,过三条街就到,骑车和步行也许会更方便,而他竟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区矮房子,房子外观老旧又不起眼,看得出来其中几栋已重新装修过,其余的,外观上并未有多大差别。
他目光淡扫间,不意掠过前头那相当骨感的身影。她穿了件纯白色,及小腿肚的长裙,脚踩一双白色布鞋,略急的行进间,裙摆在她腿肚间交错,乍看像朵花,有一种不刻意张扬的美感。
视线略往上提,淡粉色的薄棉长T恤下仍能看见她甚窄的腰线,像是稍一使力就要折断了……这女人到底是有没有在吃饭,每次见她,他都很想问问她怎么能把自己瘦成这样?他视线再上移时,女人陡然停步,转过身来看着他。
“黎医师,到了。”徐晴安领着他置身小巷底。她身后屋子的大门敞开,电视机的声音从里头透出,还夹杂了叫骂声,她一急,想转身进屋,却被他一把拉住。
“黎医师?”她困惑地看着他。
“我来处理。”他浓眉沉了沉,握着她的手腕,安静地踏入屋里。
一进屋,入眼的画面让他黑眸一缩,冷却成寒冰。
他看见衣服半敞的男人靠坐在木椅上看着电视,双脚跨上前头的长形木桌,木桌上立了两个玻璃酒瓶,以安就跪在他脚边剥着花生壳。她口中被塞入一块布,啜泣让她身躯一颤一颤的,发上还有几个剥开的花生壳垂挂着。
才想出声,身旁女人却等不及他处理,拨开他的手就冲上前去。
“叔叔!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以安?”徐晴安又惊慌又心痛地嚷着,双手还来不及碰到妹妹,发觉有人影靠近的陈父迅速起身,一把拉住以安,另一只手随即抓起桌上的空酒瓶,横在胸前,作势威胁。
“叔叔!”徐晴安止步不动,惊惶地看着对方。“你不要伤害以安,她是你女儿啊。”
“钱呢?我叫你去借的钱呢?”陈父挥着酒瓶,不让人近身。“钱拿出来,以安就没事。”
“钱在我这里,你放开以安,我就给你。”黎础又走近,站在徐晴安身侧。
“你谁啊?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我要看到钱!”陈父高举着酒瓶。
黎础又冷凛着清俊面庞,五官线条僵寒得像冰雪般,阴柔黑眸透着凌厉。“钱在我这里,把孩子放开,我马上给你。”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叠千元纸钞。
“是不是二十万?看起来这么薄啊?”见到钱,陈父一双细眼瞠得斗大。
“你算一算不就知道了?”黎础又低笑了声,笑意不进眼。
“干!我哪里还有手去算钱?不要给我装!”陈父又举起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