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着单衣,侧坐在床边,阳光透过半撩起的纱帐照在他身上,他的轮廓似被染上了一层极淡极淡的金色,那样的光影里,连他的神情都被模糊。看起来有几分不真实的柔和温暖。
白昼的态度太过奇异,最初的阴晴不定与如今的温暖宁和,前后完全判若两人。不逼迫,不限制,却偏偏将她带来这个近乎无法离开的地方。他究竟为何如此?
她还在想,白昼却已经替她抹完药,慢慢放下她的衣袖,再将外衣披在她身上。
她骤然醒过神,见他下床,抿了抿唇,道,“你,究竟等我做什么?”
“陪我去见一个人。”白昼随意一披外袍,向外走去,随手整理衣服,道,“外间等你。”
=====================================================================
沿路的魔族人都避让得很远,眼神恭敬,纷纷向白昼下跪行礼。而白昼只是随意地挥了下手,脚步不停。
玉雪箫跟在他身后三步远处,不近不远,疏离得恰好。
白昼在一间精致小院前突然停下,回身去握她的手。玉雪箫见他伸手,不由怔了下,立刻退后一步避开。
白昼停顿了一瞬,跨前几步伸手拉住她就向院子里走。
她甩不开他的手,索性不理会了。
白昼拉着她不急不缓,悠然进了院子最正中方位的房间。
“你来了。”一女子声音传来,温和,却依旧有些多年高位所遗留下的威严,有些疏离,却不过分冷漠。
“是,我来了。”白昼淡然一笑,放开玉雪箫,向着那女子微微弯身行了一礼,“娘。”
玉雪箫有些错愕,白昼说要见的人,居然是他的母亲,魔族圣女雪流琴。
她看起来并不显老,显然保养得宜,高盘的发依旧乌黑,没有过多的装饰,只简单地插着一支玉簪,配饰的耳环亦是极简单却精致的。她衣着素净,看着平凡普通,却是极好的衣料,华贵暗隐,袖口绣着精致细微的繁杂纹路。
她此刻看着白昼,神情清明锐利,似审视而非温情。而白昼看着她的目光,是尊敬恭谨而非一般人家孩子对母亲的感情。
这对母子的表现,其实很像她在玉家的时候。只是,白昼既然是她唯一的儿子,他们之间又怎么会疏离冷漠至此?分毫都没有平凡人家母子间的温情,这母子相处的模式,有些奇怪。
“你可是有打算了?”她问,没有波澜起伏。
“自然是的。”白昼微笑,“今日我来,便是为此事。”
“嗯。”她应了一声,却不再说什么。
玉雪箫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对母子在打什么哑迷。白昼却突然拉了她一下,她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向他,白昼的目光向着上首女子一瞥,示意。
玉雪箫更加莫名其妙,静立不动。白昼又拉了她一次,掩在袖中的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地写了一个字。
她皱眉,依照之前白昼的动作,微微弯身向她一礼道,“玉雪箫见过圣女雪流琴前辈。”
雪流琴似乎有些不解,目光清锐地逼视着她。玉雪箫行礼后自然站起身,无惧无畏,迎着她的目光,姿态随意,却傲然。
“玉雪箫。”雪流琴重复了一遍,似乎正打算说什么。
白昼突然开口道,“神皇大陆玉家嫡女。”
雪流琴的目光转到了白昼身上,有着些许的探究之意,目光深沉,似波澜无限的大海。
白昼依旧平静地对着她的目光,不说话。
雪流琴微微点了点头,“有些意思。”
白昼拉了玉雪箫一把,低声道,“你先出去。”
玉雪箫怔了一瞬,却什么也不问,立刻转身出去。
她的身影逆着光,影子倒映在地上,纤细而微微摇动。垂落长发于她缓步行走间带起的微小风中浅浅飘扬。那套浅蓝衣衫完全贴合她的身体,显得纤腰盈盈不及一握。清淡的颜色让她周身显出了柔和之气,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她骨子里透出的傲然与冰冷,于此交织成了一种奇异的气质,却不觉得突兀,反而显得安然静好。
白昼看着她离开,看着阳光将她的影子只照在了身下小小的一块地方里,唇角笑意温柔。
“玉家嫡女,你好像很在意她。”雪流琴依旧没有情绪起伏,不像是向他求证,只是平静地道出了事实。
白昼回首,笑意未散,向着雪流琴,道出一句话。
☆、秋千悠悠
“我确实在意她。”白昼笑意淡淡,却隐约带着苦涩之意。
“有多在意?”雪流琴亦在打量他的神情,不放过一分一毫。
“不知道。”白昼再度偏头看了看外面,道,“我想看见她,想看着她在我身边,时时刻刻。”
“为什么是她呢?”雪流琴亦看向外面的女子,眉头微微拧起。
那个女子清冷孤傲,非是世家小姐惯有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而是浑然天成的傲气。她的目光拒人于千里之外,并非刻意,而是眼光一转间,自然流露,疏离得恰好。倒是难得得很。
“神皇玉家唯一嫡女,听说之前连败神皇世家高手,极是给玉家争了脸面?”
“连败神皇世家高手,呵,确实如此。”白昼笑了笑,“原来娘还关心神皇之事。”
“她大概算得上是神皇玉家最出类拔萃的后辈了。”雪流琴笑了笑,却摇头道,“只是可惜了她,神皇大陆必须得男子才能继承家业。呵,倒是挺不公平的。”
“可惜么?”白昼低声重复着。
“可惜与否,倒也不重要。”雪流琴收起了情绪,道,“她是若不能继承玉家,就凭如今玉家那些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白昼点点头,道,“神皇其余几大世家的子弟,虽说有出众之人,毕竟少数,能力亦不足为惧。”
“我记得神皇玉家和另一世家早有联姻的消息。”雪流琴目光一转,瞥了门外女子一眼,“嗯,似乎还是神皇大陆第一天才。想来,应该是以嫡女联姻。”
她看向白昼,挑了挑眉,“那这个有婚约在身的玉家女儿,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咳咳。”白昼突然咳嗽几声,道,“这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雪流琴笑了笑,目光里有着探究之色,突然道,“儿子,你抢的?”
“咳,娘你别瞎猜了。”白昼一噎,有些尴尬,“不是你想的那样。”
“啧,我看不像。”雪流琴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意味深长,“她好像一点都不配合你。”
“她……”白昼语塞,半晌才道,“这是我的事。”
“你看上她什么了,说来听听。”雪流琴饶有兴致,“啧啧,居然直接抢人了。”
白昼抽了抽嘴角,无力道,“您是不是想多了。”
“我怎么想多了。”雪流琴站起,绕着白昼转了半圈,“抢了玉家嫡女当你的女人,虽然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不过,干得不错。”
“咳,她不是。”
白昼自觉再解释也是越描越黑,只是不解释就更奇怪了,一时倒有些为难。
“她不是什么?”雪流琴慢慢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退开几步,认真严肃地审视他,一字一顿道,“白昼,你动真心了?”
白昼沉默,垂落袖中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动心了吗?动了真情吗?
他半转身,目光望向屋外。
===========================================================================
玉雪箫自是不知屋内的对话,只觉得白昼带她来此是莫名其妙,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让她离开。他们母子的关系倒是显得有点奇异,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她出了房间,无事可做,便转入了花园,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架秋千。
见此,她不由上前了几步,单手握住了一边的绳子。藤制的秋千绳有些粗糙,她随手拉扯了几下,却发觉结实得很。那秋千的坐位倒也不大,恰好是只能一个人坐下。
呵,倒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秋千。
玉雪箫微微扬了扬唇角,幼时院子里也是有一架秋千的。只不过,自从她开始修习术法之后,便也没碰过了。好像,有很久很久了吧。久到她都不记得最后一次坐秋千是什么时候了。大哥说秋千是女孩子玩的东西,他是不会碰的。而母亲却说她长大了,不该再碰这么幼稚的东西。
后来呢?玉雪箫慢慢坐下了,摩挲着粗糙的藤蔓,很认真地回想。
后来,大概是秋千落了灰尘,再没人来打扫,仆人婢女是向来不敢动主人的东西的。秋千落满了灰尘,再没有人去动,连她也渐渐地忘记了曾经还有这样一架秋千的存在了。唔,或许是记得的,只是,选择了让自己忘记。
因为大哥,总不愿意认真地修习术法啊。他的懒惰,他的贪玩,便得用她的努力来抵消。她努力得近乎拼命地修习术法,最初,在她还不能拥有嫡出子女专用的修炼场之前,她便和其余的兄弟姐妹一同修炼术法,那时的她从来不去看旁人的眼光,只专注于自己。后来,父亲允诺了嫡出子女的修炼场,那里,往往只有她一个人,从日出到日落,从天亮到天黑,一直都是,她一个人。
大哥愿意带着她玩。带着她爬树,带着她翻墙,把她扮成男孩子,偷偷地溜出门去玩,带着她做所有世家子弟都想做,却不被允许,又一直渴望的事情。只是他却不愿意在修习术法上多花费一分一毫的时间,父亲的失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大哥却全然不在意。母亲恨铁不成钢,便将所有的希冀都加在了她的身上。大抵是因此,她收起了所有的玩闹之心,收起了一个孩子的天真烂漫,成为了母亲所希望的,锋芒外露的玉家嫡女。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也许自幼便是知道,世家子女,命运向来不由人。若是想得到些什么,便一定要失去些什么作为代价。
她摇了摇头,此时怎么会想起了这些事呢?果然是闲极无聊了吧。
她闭了闭眼睛,指尖冒出淡蓝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