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梢?”他的声音里含着催促。
“你喜欢芃秀?”我突然就这么冒出一句。
他点头。“我喜欢她。”
喜欢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像天雷勾动地火?还是像漫画中男女主角旁飘浮着的粉红色泡泡?
“我帮你追她好不好?”
我是听到声音后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并不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说出这句话,或许是好奇,或许只是无聊,或许只是被生活中所不曾出现过的东西勾起了兴趣……总之,我很想看看荆学长和亢秀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芃秀有一天也会因为提到荆学长而睑红发热吗?
珊儿撞撞我,眼里闪着有趣的光;我回她一个带着同样意味的眼神,对我们而言,这就像个游戏。
荆学长笑了。
“我不会说不好。”他说。
事隔十年,到如今,我仍为当时冲口而出的那句玩笑话而深深懊悔着。
如果我不曾说出那句话,如果我不曾鸡婆地要帮荆子衡追芃秀,我就不会涉入他们之间;我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和荆子衡扯上关系,那么——
我的心,也就不会遗落在他身上。
“傅小梢?”他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我无法分辨他的讶异是因何而起,最终于想起我是谁?还是难以想象我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真的是傅小梢?”他笑了。唇角扬起的弧度显得那么熟悉。
我也笑了,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极为完美。我主动伸出手,表现得就像个事业有成的成熟女人。
“好久不见了,学长。”
他握住我的手,一股震颤突地窜上我背脊,克制着将他的手甩开的冲动,我在心里怒斥身体对他的反应。
傅小梢,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了!
“小梢。”他的声音较十年前来得低沉,却显得更有磁性。“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本能地挺直背,面容一冷。“我也没想到学长会来参加我们的同学会。”
不知道他是故意忽略,还是怎地?他摇了摇我们交握的手,几乎是兴奋地说:“十年不见了呢!没想到你变了这么多,你现在在哪儿高就?”
“小梢是奥伟企业的广告部副理。”珊儿在一旁插嘴。
人群里开始响起“嗡嗡嗡”的交谈声——毕竟,奥伟企业的名气还是顶响亮的。
“学长呢?”我矜持一笑——天知道我多讨厌自己这样子。
“子衡自己弄了间网路公司,今年股票就要上柜了。”回答的是芃秀。
仍旧是一头长达背部的如瀑长发,芃秀的妆淡淡的,身上一袭白色丝质连身长裙,恰好映出她出尘的容貌及气质。
“芃秀!”我的笑里总算多了几分真,激动得上前环住她。我低声道:“真的好久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才回来没多久,心想同学会一定见得着你,所以就没特意通知你了。再说我也不知该怎么联络你,我手上只有你老家的电话。”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还带着微微的歉疚。
“我等会儿留电话给你,有空出来吃个饭吧?”我握着她的手道。
“嘿,小梢,你差别待遇哦。”荆子衡打趣道。
我深吸口气。“欢迎贤伉俪一块来。”
你最好别来!
“什么贤伉俪!”芃秀脸一红。“我们才不是——”
“快了,快了。”荆子衡握住芃秀的手,呵呵笑着答。
我的心起了奇怪的反应,分不清是痛不痛,分不清是难不难过……
“恭喜。”我笑得很灿烂。
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吗?这个人只是我曾喜欢过的人,况且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还在意什么?
我的手微颤。
珊儿不着痕迹地握住我。“我们不打扰了,还得去跟别的同学打招呼呢!”
我点点头,脸上的笑僵得像一幅定格的画。
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往餐桌走去,我努力保持嘴角上扬的弧度。“我表现得还好吧?”
“不错。”珊儿拍拍我。“从你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你心里在意个半死。”
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从桌上端起一杯调酒,一口灌下。
我以为再见到他时,我的心里只会有一点惆怅,仅此而已……我没想到他还是影响我那么深。
或许因为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或许因为他同时代表了我一生中最混乱的三年,或许因为他曾狠狠地打击了我的自信,或许因为——其它我现在无力厘清的因素……
让我不平的是,为什么只有我要这么努力地表现出平静不波的模样?为什么他能表现得如此正常?
因为你在他心中本就不占任何地位……有个声音如此幽幽地答。
为此,我有些恨他。
回到住了四年的小窝,穿过空无一物的客厅,拉开厨房里的冰箱门,我拿出一瓶矿泉水。
卸下脸上的妆,脱下身上的银灰色套装,再将塞了厚厚衬垫的魔术胸罩丢到一旁,我迹近赤裸地站在衣物堆中,喝了一口矿泉水,我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
恍惚中,我像看到十年前的傅小梢……
天生的微褐肤色,圆脸上镶着不大不小的眼、不大不小的鼻、不大不小的嘴,傅小梢生得普通得像随处可见的女人,既没有珊儿的灵动可爱,更没有芃秀的美貌气质。
镜子里的身段是索然无味的干扁四季豆,我伸出手,划过镜中的自己。
“好个没胸没屁股的女人……”我低声自语。
十六岁的我,就是这副身材;二十六岁的我,仍旧不见长进。
“感谢魔术胸罩的存在。”
我挑起地上厚实的布料。
“没有魔术胸罩,我简直就像个没有胸部的女人。”我喃喃。
十六岁的我和二十六岁有什么差别?同样的一副身材,微现老态的肌肤,懂得虚伪做作的内在思想,剩下来的——
仅剩愈来愈知道该如何创造美丽。
纵然底下的我仍旧丑陋如过往。
踢开衣服,我赤着脚走回卧房,将自己抛向床;我拉过棉被卷住自己,伸出脚在床旁的小型风扇上一按,微微的凉风轻送而出。
今天晚上的我很怪,窝在这张小床上,却突然觉得床铺空旷寂寞如不见尽头的大漠。
心底兴起到外面钓个男人的冲动,陌生人也罢,今天的我多想蜷在别人怀中,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入睡。
虽然我的床上一直就只有自己。
我想,我大概是醉了吧?醉在寂寞与回忆融成的湖里,就算要醒,也不知如何醒来……
我总是不太记得喜欢上他以前的那段日子。
就好象记忆被分隔成两段,喜欢上他后的日子,清晰得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得着;而喜欢上他前,只是一片混沌。
勉强记得的,只有那日——
下午五点多,天很热,我抱着篮球,慢慢踱进音研社。
我以为社里不会有人,我原只是想找个地方发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泄一下情绪,却没想到会遇到荆学长。
他倚着社团里的老钢琴,细框眼镜挂在他鼻梁上,他的眼沉沉地合着,像睡得很熟。
我停在门口,不知该进该出——尤其我的眼里还挂了两颗要掉不掉的泪珠。
就在我徘徊迟疑之际,他睁开了眼。
“学……学长。”我本能胡乱地抬手抹去眼泪。“学长还没回家啊?”
强让嘴角扬着,我努力提高语气道。
他眨眨还残留些许睡意的眼,一面将滑落的眼镜推回,一面微微笑着道:“嗯。在准备期末的歌唱大赛,这次是由我们音研社主办,该忙的事很多——”
我才不管什么歌唱大赛,一股挫折混合了愤恨与伤心堆在心底,我只想找个地方吼一吼、喊一喊。
像是发觉我憋得通红的脸,他招招手要我走近。
“怎么了?”他拍拍我的头,轻声问道。
他的手很大,拍在我头上让我有种像要被什么东西给包覆起来的感觉。我摇摇头,唇一动——原是要笑的,可不知怎么地,嘴角就往下一扯,含在眼底的泪也就这么克制不住地掉了。
我不是个脆弱的人。方才球赛输时,所有的人里只有我没哭,我不想在人前哭得唏哩哗啦的,所以才特地找个地方,没想到却在他眼前哭了。
对我来说,荆学长几乎是个陌生人,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他是音研社社长,以及他喜欢芃秀。我不懂是什么让我掉泪,或许是他的语气,或许是他的手,或许是我从没这样的经验——
那种被人拍抚着头,像被当成了孩子似的经验。
“输……输了……”我低着头,嘴里冒出的声音混着哽咽,模糊得连自己都分辨不出。“球赛输了……”
眼前是一片水雾,我什么都看不清,脑里偏清楚浮现球赛结束前的最后一秒,球从我手中顺势而出,橘红色的影划过长空……
一出手我就知道不会进了,可是我仍在心中祈祷,进吧!进吧!只要球进了就是我们赢了
橘红的影在篮框边转了转后又滑出……四周明明充满喧闹声,我却可以清楚得听见球落地后乏力的弹跳声。
六十二比六十一,我们差一分就能进决赛。
没有人怪我,但我无法不怪自己。只要投篮时手的角度略偏,只要最后那球能进网,今天欢笑庆功的就会是我们了。
没想到我会这么突然地就掉下泪来,学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一会儿伸出手像要替我擦泪,一会儿又缩回手不知道知何是好地扯扯自己头发,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地坐到钢琴前,打开琴盖,修长的双手轻搁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他脸上的笑带点哄孩子似的讨好。
我抹抹泪,双腿盘膝地坐到桌上。
他的手一动,琴音清脆地响起,先是一段前奏,然后才是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些低,让人想起夜色及烛火;我坐在桌上,听他用那样的嗓子唱歌。
像我这种英文败到家的人,根本听不懂他在唱些什么,一长串洋词里,我唯一听懂的只有一句,那不断重复的一句——
Iloveyou……
每当他唱到这句时,他的表情就会变得不同。他的眼睫垂下,唇角带着神秘的笑,像在眼底看到了什么似的,那笑很淡、很柔、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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