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长是个面恶心善的人,”齐姮姮说得体贴,“我看得出他对我,是打从心底的关怀。”
废话!他对她,当然是打从心底的关怀,对于这丫头究竟是真失忆还是又在整人,他的确是打从心底的‘关怀’。
她一日不恢复记忆,一日不去寻痴,一日不离开齐坛,那么,齐昶就得多发一天的疯癫,而他,也随之少了一天的自由。
齐姮姮失忆对众人只一个好处,那就是她似乎连桃花大仙都忘得精光,不再成天喊著恭迎桃花大仙,也不再捉著长剑追著人砍。
至于齐徵夫妇,虽也忧心著儿子的疯病,可这会儿的宝贝女儿一忽儿遭祟、一忽儿又是摔伤了脑子,身上的麻烦事情都忙不完了,又怎能分神去帮兄长?是以也全将女儿该去寻痴的事搁下了,反正另外四个女儿都还没回转,就让姮姮休养休养,待姐姐们归来再谈姮姮求痴倒也不迟。
于是乎,齐姮姮就这么名正言顺地待在皇城里甭去求啥痴了。
这样的结果出乎齐昶意料之外,却又非他能力所能改变,末了只让他认清楚了一件事情,凡事只要沾上了齐姮姮,那么,他就别想占半点儿便宜。
不过,这样的发展却对齐昶意外衍生出了项好事,为著照顾齐姮姮,薛渐深被齐徵派去照料那谁也摆不平又怕再犯蛊障的小公主,而朵妘则被改派来暂时伺候那因著疯病将自己砍伤了的太子。
朵妘的本事全城皆知,一个刁钻古怪的小公主,一个中了蛊障的太子,除了薛道人,她是惟一可以摆平这对兄妹的奇人。
像这会儿,水波滟潋,昶日宫中漪水阁里斜倚在竹簧椅中的齐昶支手托腮,目光迷迷离离,瞄望著的,正是那跪在他腿旁用紫缨草、菩提叶、茉莉花瓣泡成的热水正在帮他涤足的朵妘。
“太子!”朵妘没抬头,软软柔荑在男人足上轻舞,软软脆音在男人心上滑掠。“太医说了,紫缨草宁神,茉莉缓气,菩提叶消除疲劳,你可要听话,每天都要用热水泡上两个时辰,时时用热水替补著,还有,你臂上的伤口碰不得水,洗浴时记得提醒小宁子避开……”
“小宁子做事粗手粗脚,”齐昶睇著她微微傻笑,“还是你来吧,妘妘。”
“太子!”朵妘红了脸急急探望,确定四下无人才敢睇向了齐昶,“你病又犯了?”
“没犯,信我,只要你那小主子别出现,我的病是不会犯的!”他伸手握执住那红酡著腮净想著低头的她的手,“妘妘,小时候,我不都这么叫你的吗?”
“小时候是小时候的事情,”她毕竟还是躲开了他的手,“那个时候,太子你还没被封为太子,身边,也还没那么多规矩。”
“小时候是小时候的事情?”齐昶神思回到了从前,“是呀,那时候我整日被姮姮捉弄,三不五时就得躺在姮辰宫里养伤,然后,由你来照料我,妘妘,当时人人都说我傻,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明知道上姮辰宫是会倒楣的,可每回,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往那儿去,到后来我才弄明白,就算它是龙潭虎穴,即便它是地府冥狱,可只要那里头有你,那么,我是非去不可的,因为,我会想你,想你的声音,想你含羞带怯的表情,想你的一切一切。”
朵妘垂著蛲首净是咬嚼著柔唇,半天出不了声音,这太子爷之前便常背著公主同她说这些甜甜的疯话,可这会儿,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又再犯傻?
“妘妘,上回我同你提过的事儿,你还是不肯许我吗?”
上回,指的是齐昶中桃花劫前。事情,指的是将她纳为嫔妃的提议。
“太子,请别为难奴婢,朵妘说过了,在小公主出阁前,朵妘是不会抛下她不顾的,更何况,现在的她又病著了……”
“去她的!她病著我不也病著?病者为大,你们却个个以她为尊,说到底,我这当太子的竟比不过一个小公主?”
齐昶恼火顿生,一脚踹远了盛著花瓣热水的浴盆,打小养尊处优的他却偏偏一回又一回败在姮辰宫的这一对主仆身上,他承认喜欢朵妘,喜欢得超过所有女人,他甚至想让她有名有分的跟在身边,也甚至愿意尊重她的心愿,不见她点头便不强要,可她却次次违逆著他!
姮姮不嫁,她便不考虑自己的事情?
可若依他那妹子的鬼头鬼脑鬼肚鬼肠鬼性格,哪个不要命的男人敢要?
这样折腾下去,若姮姮一辈子不嫁,那么,他不就得一辈子淌著口水望著朵妘?
“太子息怒!太子息怒!”朵妘惊惶失措趴到地上,身子也吓得微微起了颤。
瞧著不忍,齐昶蹲身扶起她,果不其然,见著了张我见犹怜的净美小脸蛋。
“妘妘,你老这样为人著想而不考虑自己!接受我的提议,跃上枝头当凤凰,那么,就不用再过这种仰人鼻息、看人睑色的生活了,难道,你对我当真毫不动心?”
“太子,”朵妘湿亮著晶莹大眸,“朵妘自小命苦,这一生,若非小公主仗义施援并予收留,这世上,早没了朵妘,而于太子,朵妘更是前辈子积了福分,今生才能得你垂怜,将来,若能有幸陪侍你左右,别说妃妾,就算是个暖床小侍,朵妘也不会皱眉,可现在……”
“依旧老话一句,姮姮不嫁人,你就得守著她?”齐昶冷哼接了话,“暖床小侍?如果我想要的是那样的你,那么,今日的我也不用这么煞费苦心了。”
“太子!”睇著齐昶的朵妘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地掩唇低呼,“奴婢突然发觉今日的你不仅说话正常,连思绪也回到了过往,难道说……”她兴奋地微颤著身子,“桃花大仙已然原谅了你的冒犯?”
“什么桃花仙桃花鬼的,我又没惹它,谈什么冒不冒犯?鬼才去了啥子桃花树下撒了野尿!其实,妘妘,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
齐昶话没完,眼底末端却突然出现了几道由桥上缓缓踱来的人影,心念一转,咬咬牙,他用力推开了朵妘,再用力一脚将小几、茶点器皿连同那张竹篁椅一并儿全踢下了池里,而朵妘若非问避得怏,也要被连带踹进了水里。
“杀!杀!杀!”
齐昶比手画脚与空气中的妖魔搏斗,朵妘瞧得又是心惊又是难过,罔顾他激烈而疯狂的举措,她尝试了几回想抑制住他的动作,就怕他的蛮力扯破了自己的伤口。
“大皇兄!别生气,冷静点儿!”
一袭银白袍子掠到了齐昶身后,帮助朵妘自后方架紧著齐昶身子的少年是齐坛小皇子,年仅十五的齐旭,不仅他,齐旭生母,那终年到头冰霜著面容的梅妃,及她身旁随侍的太监宫娥们也正站在阁子旁瞧著里头的混战。
“你们这些蠢家伙,还不快过来帮手!”
齐昶高了齐旭半个头,想架著他不动还真不是件易事,这会儿只见齐旭对著一旁的仆役低吼,于是乎那些原忌惮著太子身分不敢动手的太监们忙噢了声,急急上前帮忙压著妄动中的太子。
“成了、成了,旭皇子,别太用力,太子有伤的,别崩了伤口……”边交代著,朵妘边急急自怀中揣出了小药罐,“旭皇子,你们帮我制著太子就成,我喂他吃颗药,这药是薛道人留著的,他说只要太子一发作就让他吞了这药……”
那药,只是颗平凡无奇的补药,却能帮齐昶少演点儿戏,算是薛渐深对齐昶目前处境的小小贡献之一。
药丸顺著齐昶喉头下了肚,瞬间见他止住了妄动,只是,那凝滞无神的眸子业已全然不同于方才和朵妘说话时的清明了,朵妘强抑住伤心将他扶至一旁坐定,再仔仔细细为他抚平了那被他弄紊了的发髻顶冠和太子缎袍。
“看来,”日头虽艳,却熨热不了梅妃那素来冷冷的清嗓,“太子的病情似乎并无好转之迹?”
“不是的,娘娘,”朵妘急急摇头帮齐昶解释,“是奴婢的错,刚才不该在太子跟前提起了桃花大仙的名讳。其实太子这阵子正常的时候已比前些时候多了,想来,是公主们寻痴的事儿起了些许效用,而那薛道长又是个神通广大的仙家人物,奴婢相信,待得公主们返转,结合了薛道长的法力,届时,太子一定会没事的。”
“听起来,”梅妃冷冷冰语,“那薛道人倒是个厉害的角色,这回太子罹病的事儿还得全仰仗著他了,回头,本官倒该向皇上举荐些奖励他的法子。”
“多谢娘娘对太子的关怀!”朵妘感激地跪倒在地猛磕头,没衬出对方眼里的毫无温度。
“不只薛道人要赏,还有你,朵妘,”齐旭温著笑嗓,“这段时间辛苦了。”
齐旭虽是梅妃独子,却没承继她的冷性,那温和的笑容反倒与其姐齐奼奼多似些。
“服侍太子乃朵妘分内的事情,这种功劳,”她急急摇头,“奴婢不敢居,心底,只渴盼太子和小公主能尽快康复。”
“姮公主……”梅妃想了想,冷嗓再启,“还是生著病?”
“是的,”她款款解释著,“因为皇上担心公主病弱气虚容易遭蛊,是以托了薛道长日夜守护著她。”
“怕遭蛊,那么,”齐旭忍不住好奇,“这会儿,小皇妹现在人在哪里?”
“她……她去……”朵妘迟疑了半天挤不出回答。
“这丫头,难不成又去打猎了?”梅妃冷语代接了朵妘未竟的话。
朵妘没声音,可眼底已是默认。
“她倒是惬意!!”梅妃拂拂冷袖,眼神邈邈投向了池子的另一端。“同为公主,她竟不需纡尊降贵去求个什么痴子回来,不像我那苦命的女儿,虽贵为长公主,却也难逃如此低下的命途,想来,有个当母亲的皇后还真是不同!”
“娘,你别这么说吧!”齐旭微皱了眉头,“出齐坛求痴是大姐自个儿愿意的,没人逼她,至于小皇妹,若非身子不适,她又怎会不尽力去帮助皇兄?这两桩事儿又怎能和母亲当不当皇后扯得上关系?”
冷冷一哼,梅妃连眼角余光都没睇向儿子,“你年纪小懂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