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境既然都已经这么艰难了,就不该再乱花钱。”吴明伟忘不了昨天他们提著大包小包的样子,看起来很快乐,却处处充满危机。
“你是在说我帮纳西买衣服的事吗?”她并未装作听不懂,只觉得很不高兴。
“就是这件事。”吴明伟点头。“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把他带回家,我也不知道你收留了他。”
由于他的语气带有些许的霸道,引起了夏湘敏强烈的反叛之心。
“我没有必要凡事都告诉你。”他只是她事业上的伙伴,不是她的丈夫。
“话是没错。”他不置可否。“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随便就把一个陌生人带到家里去,万一他是对方派来的间谍,你要怎么办?”岂不是引狼入室。
“间谍?”夏湘敏觉得莫名其妙。“谁会派间谍?”她又没有招惹到谁……
“邵仲秋啊!”吴明伟叹气。“不要忘了他始终没有放弃并吞公司,几天以前你才刚拒绝了他们的提案,你怎么晓得纳西不是他们派来的间谍?”
吴明伟提醒夏湘敏,公司目前不只有财务危机,还有邵仲秋这只老虎在一旁虎视眈眈,绝不可掉以轻心。
夏湘敏当场说不出话,她是真的忘了这件事,这两、三天来她能记得的事情不多,如果记得的话,都是有关于纳西的事。
“看来你是真的忘得一乾二净。”瞧她那副痴呆的样子,吴明伟不免出言讽刺。“现在你脑子里面只容得下纳西这个人,你真的确定你能保住公司吗?”
说吴明伟嫉妒也好、生气也好,但他是真的很为夏湘敏担心,她这个样平,很容易被人利用。
“……我相信纳西绝不是邵仲秋派来的间谍!”
吴明伟担心两件事情,她却只记得一件。
“纳西他只是不幸失去记忆,绝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是邵仲秋派来的间谍。”他是那么纯真、那么和善,绝不可能欺骗她。
“我没有说他一定是邵仲秋派来的间谍,我只说万一——”
“绝不可能有万一!”夏湘敏斩钉截铁的打断吴明伟。“绝对不可能有万一的,绝对……”
说到最后,她已经变成喃喃自语。看这情形,吴明伟知道怎么说都没有用,只得无力叮咛——
“总之,你还是小心提防,别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夏湘敏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毫不在意的态度,让吴明伟当场心灰意冷,也下想再多说些什么。
车子在沈默中行驶,一向完美的伙伴关系,从这一刻开始出现裂痕。
第四章
周末夜的前夕,台北还是一样忙碌。
夏湘敏一早就去公司,无事可做的邵仲秋只得在屋内随便逛逛,打发无聊的时间。
其实,也不真的那么无聊和单纯。
对于一心向往夏振新的邵仲秋而言,能进到夏振新从未对外展示的殿堂,无异是最大的荣耀及恩典,只是他还有更大的野心。
他的野心,就是找到夏振新的设计图。
像这么大的一个建筑群组,一定有一套数量庞大的建筑蓝图。这对一般人而言可能是巨大的垃圾,对崇拜夏振新的建筑师来说,却是稀世珍宝。至少,他就很想弄到手。
不过,像这么大数量的建筑蓝图,恐怕不易收藏。说不定还得另辟一个房间,专门用来存放才行。
为了找到夏振新的设计图,邵仲秋只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并对夏振新惊人的设计才华慑服不已。
所谓天才与平凡人之间的差别,就是如此吧!他自己虽然也号称建筑界的奇葩,但和夏振新的实力相比,实在相差太远了,败了也无话可说。
不愧是建筑师梦中的殿堂,邵仲秋每打开一扇门,总要沈思惊愕一次。但直到他无意间打开了其中一道门,他才真正的愣住,这个房间放满了画作及绘画工具,很明显是一间工作室;夏湘敏的工作室。
基于本身也算是半个艺术人,邵仲秋不自觉地松开门把,走进房间,在工作台前悄悄站立。
一张又一张未完成的图画,像雨后的彩虹,七彩缤纷地散落在桌面上。他双手插在裤袋,低头看那些画作,内容是一个有关于丛林的故事。画里面有动物、有小孩,有害怕、哭泣和欢笑,很明显的是在描述一个小孩误闯进森林,被各种动物追逐,刚开始很害怕,最后却跟它们结为奸朋友的故事。
坦白说,故事很老套,但色彩真的用得不错,而且绘画技巧也很好,倘若好好磨练,日后会是个人才。
受画中瑰丽的色彩吸引,邵仲秋拿起工作台上的画,一张一张的翻阅。越翻越证实自己之前的看法,她的确是个人才,但欠缺自己的主观意识,这恐怕跟她的环境有关。
在一个天才的阴影下生活,原本就不容易。更何况她父亲是夏振新;国内普遍公认的建筑天才。因此烬管她处处表现出创意,却处处受到牵制,就好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绑住手脚,让她无论如何都施展不开来,甚是可惜。
邵仲秋到底是现今国内建筑界的第一把交椅,虽然不涉及插画,但对色彩及创意方面,有他自己独到的见解,批评也相当中肯。
他一方面挑剔画作的缺点,一方面替夏湘敏可惜,手中的画纸也一张换过一张。原本他以为不可能再有什么新鲜事,眼前不期然蹦出一张下一样的作品,彻彻底底使他愣住。
他将被压在最底下的画抽出来,拿高与它对看,感觉上像在照镜子。
画中的人物,有著和他一样鬈曲的短发、琥珀色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饱满的双唇。最重要的是他的轮廓和神情,简直和他一模一样,说是以他为模特儿创作出来的画作,也不为过。
莫非,她画的是他?
有一瞬间,邵仲秋真要这么以为,但仔细想想不可能。他不过刚来夏家五天,这五天来,她几乎是天天跟他在一起,根本没有看过她走进工作室,更何况是为他作画?
这么说是……
邵仲秋注意到画作的背景是一朵白色的水仙花,换句话说,她在创作心中的纳西瑟斯,或者该说她“个人”的纳西瑟斯,只是刚好跟他长得很像而已。
他立时觉得五味杂陈,陷入一种不愉快的情绪。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这只证实他当初的想法没有错,她确实有迷恋美少年情结,可如今他却感到生气,究竟是为什么?
邵仲秋百思不解自己下合理的反应,正发愣时,门口不期然传出一道声响。
“纳西,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
夏湘敏刚从公司回来,一回来就忙著找邵仲秋,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她的工作室中,手上还拿著她的画作。
“小敏。”邵仲秋拿著画转身。他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提早回家,而且还被她当场逮到他偷看她的画,只能怪他看得太入神了,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你的画室——”
邵仲秋刚想解释,手中的画就被夏湘敏一把抢走,像个小女孩一样的抱在胸前。
很明显的,她下想被人发现她心底最深的秘密,特别是画里面的主角。
他当场僵在原地,她则是满脸通红。两人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邵仲秋率先出声化解尴尬。
“其实你画得很好,很有才华。”他尽可能的挑出事实。只见夏湘敏面红耳赤的将手中的画塞进柜子的某一个角落,背著他耸肩。
“谢谢你的赞美,虽然不是真心的,但我还是谢谢你。”肯安慰她。
“你怎知道我不是出于真心?”邵仲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没有自信,连他人的赞美都当作是虚假。
“想也知道。”她还是耸肩。“我若是像你所说那么有才华,早就出名了。”
“你不是插画家吗?”他追问。
“是啊!”她苦笑。“我的确是一个插画家,但却是个默默无名的插画家,我帮好几家杂志社画过图,但却没人记得我,很可笑吧?”
夏湘敏一点都不怀疑他是如何得知她是插画家,反正那些画上都标明了交稿的对象,要不知道也很难。她比较困窘的是,他竟发现了那张纳西瑟斯的画,这让她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更别提她根本没有才能。
“小敏。”他由她的背后叫她的名字。
她倔强的不肯转身,不肯让他看见她眼中的脆弱。
“看著我,小敏。”他硬将她的身体扳正,强迫她看著他,才看见她眼中的泪光。
“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真的很有才华。”他伸手摘掉她眼角的泪珠。“你不该怀疑自己的能力,更不该轻易掉下眼泪。”
他让她看他的手指,上头沾了几滴她的泪珠,她抬头看他。
“我很难不掉泪,最近心烦的事太多了。”她勉强微笑。“而且我也不相信我真的有才能,出版社老说我的画还需要加强,总缺了点什么。”打击她自信的原因很多,困窘只是其中的一项。
“你缺的是自信和主见,少了这两样,就少了很多味道。”而艺术最需要的就是自信和主见,它们就等于灵魂。
闻言,夏湘敏惊讶的瞪大眼睛,喃喃地说——
“你跟我爸说的都一样。”好巧。“他也是说我缺乏主见和自信,没有自己的想法。”
不愧是同业,看法都一样,评语也相同。
“你父亲也这么说?”邵仲秋不意外夏振新看得出她的缺点,他意外的是他没有帮她。
“是啊!”她点头。“但他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太过于创新有时容易流于曲高和寡,反而对事业没有帮助。”
或许他自己就是这方面的受害者,所以他不要求自己的女儿也必须走相同的路,没想到却因此害了她。
想起夏振新生前的际遇,邵仲秋逐渐能理解夏振新为何不愿扶夏湘敏一把,却无法苟同他的做法。
“说起来,我会走创作这条路,还是因为我父亲。”说起夏振新,不仅邵仲秋感慨,夏湘敏更是怀念。
“怎么说?”他柔声的问。
“是他鼓励我走这条路的。”她回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