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女子告辞了!”背起自己的行囊,她宛若一缕轻烟飘然而去。
许久,曲昌隆还是呆立原地不动,此刻说不出是懊恼还是佩服,于理,他俯仰无愧,可是到了她嘴里,他反倒成了伪君子,她不用慷慨激昂的言词,轻轻松松堵住他的礼教规范……老天爷,他是鬼迷了心窍吗?怎么会任由一个小女子损毁他的男子雄风?他的威严何在?他的骄傲何在?
他若是再遇见她,绝不能住她牵着鼻子走……不不不!他怎么还期待遇见她?他们最好永远不见!
——***——
置身添福作坊,曲昌隆终于明白爷爷何以指名要柳口镇这位充满传奇的版画师,她的版画栩栩有如手绘,爷爷编纂的药草书若能得她插图,可谓相得益彰。
打小,他就一直觉得姑娘家应该持在闺房绣花、抚琴,当爷爷派他前来柳口镇延请这位版画师,他可是非常不愿意,如今他还真想瞧瞧她的庐山真面目。
这时,负责帮他们通报的伙计带着一名瘸了腿的老翁走回前头的铺子,老翁一拐一拐的来到曲昌隆的面前,恭敬的哈腰行礼,“公子,小老儿是这儿的姜管事,不知道公子想见我家小姐有何指教?”
“在下曲昌隆,远从济南前来拜见唐姑娘是为了商谈一笔买卖。”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买卖?”
“恕在下难以相告,这笔买卖只有唐姑娘作得了主,在下必须与唐姑娘当面商谈,还望姜管事代为禀报。”
“公子,这恐怕有点麻烦。”
“请姜管事指点。”
“我家小姐正闭门制作岁暮年画,小老儿不知道小姐何时可以见客,若是公子愿意与小老儿商谈买卖一事,小老儿也许能够代替小姐作主。”
“不知姜管事能否告知唐姑娘何时闭门谢客?”
“当家的事,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清楚,有好些天了吧!”
“唐姑娘每次闭门需要多久的时间?”
“小姐一向随性,这事说不准,公子得碰碰运气。”
“既然如此,在下改天再登门拜见。”拱手一拜,曲昌隆领着武三离开添福作坊。
走在街上,曲昌隆若有所思的皱着眉,他觉得事有蹊跷。
“大少爷,我不知道是否过于多虑,我总觉得这位羌管事似乎不太愿意让我们见到唐姑娘。”
“我正有这个想法。”
“眼下如何是好?”
“天天上这儿串门子,他再怎么自圆其说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原本准备将爷爷交代的事情办妥,然后在柳口镇待上一宿,明儿个一早就起程回济南,可是这会儿看来,此行的任务势必有所延误。
“就怕大少爷没有这么多闲工夫陪他虚耗。”
“见机行事,我会有法子见着唐姑娘。”举手打住此事,曲昌隆四下张望了一眼,“我们恐怕得在这儿待上一段时候,你找人问问这儿最好的客栈。”
拱手领命,武三随即走进一家铺子,询问清楚后又折了回来。
“太少爷,这儿只有一家‘升平客栈’,就在前头不远之处。”
“带路。”
“是。”
悠闲的尾随武三身后,曲昌隆借机欣赏这儿的风土民情,转了一个弯,他们进入另一条同样热闹的街道,升平客栈的招牌清楚可见,在这同时,一道熟悉的葱白身影走进眼帘,她的袍衫还沾着脏兮兮的泥巴,此刻正忙着……捉金鱼儿?
“宁姑娘,还是让我来吧!”小贩的目光充满了恳求。
“我要自个儿来。”瞧!多么雄心壮志的口气,可是唐吉宁却一脸愁云惨雾。
“你……你行吗?你……已经捉了半个时辰了。”实在不忍伤她的心,可她真的太逊了!
“我很讨人厌吗?”
“怎么会呢?宁姑娘最讨人喜欢了。”
“那它们为何老从我手上溜走?”
显然被问傻了,小贩不明白的摸着头,这两件事怎么凑在一块?
“哎呀!逮着你了,这会儿看你还能往哪儿逃?”唐吉宁扬起无比灿烂的笑容,可是她却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
“这姑娘小心点,别把金鱼儿给掐死。”小贩愈瞧愈害怕,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会吗?”瞪着在她双手逼迫下,此刻垂死的贴在木桶上的金鱼儿。
“宁姑娘还是放了它呗!”他悲情的看着她,仿佛他是那只快窒息的金鱼儿。
抿了抿嘴,她手一松,原本濒临死亡的金鱼儿欢天喜地的迎接新生,那活蹦乱跳的样子真是碍眼极了。
“宁姑娘,还是由我来吧!”小贩轻松的捉了两尾金鱼儿放进一只小木盆。
虽然失望,倒也玩够了,唐吉宁满意的抱着小木盆、背起了行囊,怎知一起身,就瞧见她渴望抛到脑后的男子。
征了征,唐吉宁优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仿佛他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姑娘似乎总有数不完的乐趣。”话一出口,曲昌隆就后悔了,他应该视而不见,可是却违背理智企图拦下她。
“公子管得着吗?”她与此人前世肯定有仇,否则打定主意不理他,为何就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双脚和嘴巴?
“不敢,在下只是为姑娘感到惋惜。”
“惋惜?”
偏着头,他骄傲的上下打量她,“瞧姑娘谈吐不俗,想必出生书香门第,可举止却像个粗鄙无知的野丫头,可惜啊!”
“可惜的应该是公子,我瞧公子气宇轩昂,可见识却如此肤浅庸俗。”唐吉宁有样学样的也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小女子真是不明白,野丫头又如何?野丫头与大家闺秀难道不都是红尘俗世的一份子吗?”
“虽是红尘俗世的一份子,却不可相提并论。”
“小女子不以为如此,大家闺秀是个生命,野丫头又何尝不是个生命?”
“猫狗猪羊也是生命,那姑娘又是作何解释?”
“每一个生命都是上天的赏赐,都是无比的珍贵,无论何种生命,求得莫过于欢欢喜喜,福气年年。”
“你,强词夺理!”
“你,傲慢自大!”
你瞪我,我瞪你,一个高大威武,一个娇小纤柔,可是气势相当,谁也不输给对方,可是下一刻,两人默契十足的撇开头,一个往前走,一个往后走,他们同时存着一个念头——从今而后他们最好别再相遇。
第二章
曲昌隆果然天天上添福作坊,不过每一回都是笑着进门,懊恼的离开,姜管事的耐性可一点也不输于他,天天回以相同的推托之词,而且态度诚恳无比,毫无欺瞒之嫌,实在叫人莫可奈何。
“大少爷,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再等下去,我看也是不会有消息,我们是不是该另作打算?”一走出添福作坊,武三就沉不住气了。
“我们还是得天天上作坊走动。”
“太少爷……”
“别急,你另外去打听唐姑娘家居何处,唐家有什么人,还有唐姑娘的嗜好,她平日爱上哪儿打转。”
“大少爷想直接上唐家拜会唐姑娘?”
“不,我们在作坊见不着她,去了唐家也未必见得着。”若没有指示,姜管事断不可能拒绝上门的生意,而更令人费解的是,他们未曾谋面,没有恩怨情仇,她何以拒不见面?
“那大少爷的意思是——”
“明着不成,那就来暗的。”
“太少爷想夜访唐家?”
“这是最好的法子。”
终于走回升干客栈,曲昌隆不自觉的在门口停下脚步,他转身望向卖金鱼的小贩,回想那天她捉金鱼的景象,虽然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可是那股率真的劲儿却叫人心动……可恶,他怎么又想起她?她举止轻率,不像个姑娘,他不会喜欢这样的野丫头。
“大少爷想要养金鱼?”见到主子的目光,武三的惊讶掩不住的表现在脸上,大少爷平日嗜好养花怡情,这些活蹦乱跳的玩意儿对他来说一向是个麻烦。
“你瞧那些金鱼儿是不是很可爱?”虽然知道自个儿的行径可笑至极,他却没法子移开视线,那一只只的金鱼儿像极了她,一点也不想受到拘束的游来游去。
“它们,它们的确很可爱。”
“你不赞成?”
“不是,我怕带它们回济南不太方便。”
“谁说我要带它们回济南?”
“不带回济南,那大少爷打算如何处看它们?”
“送人。”曲昌隆一点也没意识到自个儿的应答有多么自然流畅。
“送谁?”
“送……罢了!”曲昌隆自嘲的甩了甩手,他怎会有如此可笑的念头?他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道……想着想着,两只脚已经不由自主的走到小贩面前。
武三困惑的皱着眉,大少爷是怎么了?
“公子,你要买金鱼儿吗?”小贩笑呵呵的看着上门的容人,“天气冷了,今儿个是最后一天,这些全部我只收公子一两银子。”
“我……我是个出外人,不方便照顾这些金鱼儿。”
“公子不买,那就别在这儿挡我的生意。”
“我……对不起!”曲昌隆仓皇的退了开来,他是哪儿不对劲?他竟然想从小贩身上问出她的下落?
“太少爷!”武三忧心的唤道。
正了正自己,曲昌隆又回复平日的沉稳,“我想四处瞧瞧,你去办事吧!”
顿了一下,武三还是点头领命,“是,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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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案台上刚刚完成的第一张福神年画,唐吉宁笑得好满足,经过她手工填彩,年画中的福神不但福气满满,更是富丽而悦目。
“你别一直盯着它瞧,我会比她难看吗?”福神孩子气的扁嘴,这丫头太不给面子了,祂在这儿都坐了快一个时辰,她连瞧一眼都不肯。
微微抬起头,唐吉宁顿了一下,显得好困惑,“你怎么又来了?”
“你这丫头真没良心,我来瞧你不好吗?”
“神仙都没事干吗?”
“我……”支吾了半晌,福神还是转为一声叹息,这丫头真懂得伤祂的心。
“没事干可以到南方走走,那儿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