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螓首略颔。“盐场大仓的帐之前才忙过一阵,春酬也发放了,要到秋天时候才会再忙些,这段时候,我会多陪着她们俩。”
“你……你也别让自己累着。”
他又想去握她的手,这都快养成习惯。
然而,他宽袖刚动,面前的姑娘似觉察到他的意图,竟蓦地往后退一小步。
他僵在原地。
夏晓清表情略显仓皇,像也知道自个儿退得太明显。
她很快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那张俊庞又绷起薄唇和方颚,眉色阴黑。
欸……她很怕他的碰触啊,既贪恋又害怕,他哪里能知?
“那、那宫爷慢走。”她脸热心热,丢下话,人退进屋内,徒留宫大爷一个。
宫大爷满嘴不是滋味。
黑着脸,他站在原处调息片刻,接着阔袖一甩,转身走开。
一切似都平静,只是他步伐似带火气,跛得有些严重。
十日后,座落在城东彩衣街尾的财神庙有大庙会。
“松辽宫家”在庙里常年供奉一尊五福财神,这一天也得备上三牲四果进庙拜拜,这些事畲管事两下轻易就吩咐妥当,只是哭闹好些天的明玉今日竟一扫委顿,缠着夏晓清想出门逛一趟庙会。
晓清见她像似恢复了些元气,不疑有他,于是让大智驾着马车,连同澄心、果儿全带上,跟着畲管事的马车一道前往城东财神庙。
然后,拜完财神爷后,明玉兴致勃勃嚷着逛庙会,这么一逛,她人就不见了!
第九章
这个五福财神爷的庙会堪称松辽最大,从晓到晚连着热闹三整日,除城内摊贩和商家,外地来的商人、小贩亦不在少数,再加上许多临时搭起的戏台子,许多走踏江湖的卖艺人,把城东一带的大街小巷挤得几是水泄不通。
明玉溜进人群里,夏晓清张声唤她,她头也不回,一下子竟不见身影!
狂庙会的百姓如过江之鲫,到到都是人,一波波涌来。
夏晓清要果儿守着澄心,自己则与大智和畲管事带出来的几名家丁挤进人群当中找寻明玉。
今儿个,小姑娘穿的是大红色,是她自个儿最爱的那套利落劲装……等等!她为何穿劲装?她真打算离家出走,然后一路往北冥找无惑吗?夏晓清越想越惊。她路起脚尖伸长懂颈四到张望还得不断被人挤过来、挤过去。啊!在那儿!
进人群当中找寻明玉。今儿个小姑娘穿的是大红色是她自个儿最爱的那套利落劲装等等她为何穿劲装是她真打算离家出走,然后一路往北冥找无惑吗?!
夏晓清越想越惊。
她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四处张望,还得不断被人挤过来、挤过去。
啊!在那儿!
“明玉——”她喊、她唤,那抹红色身影似顿了顿,却没回头,她赶紧从人群中挤过去。然,就在她以为能去到小姑娘身边时,那抹红影子又动了!
红影儿对城东一带的小巷弄熟门熟路,夏晓清追得气息微紊,额面已布薄汗。
“明玉,等等清姐!明玉——”
通大街的小巷原也热闹得很,但深进巷弄内,深进再深进,迂回曲折,巷如阡陌乱。突然间,那道红影推开某扇老旧的窄门,闪进某户人家后院内。
夏晓清随即跟上。
一进门,她脸色骤变,那破败的小院子地上躺着两具小身躯!
两具小身子没搁在一块儿,中间还离个六、七步距离,像似倒地就倒地,不醒人事就好,懒得再花力气搬来移去。
她奔近再看清,当真是明玉和澄心!她颤着手探她们鼻息和肤温,绞紧的心稍缓,小姐妹俩似是被迷昏,身上并无外伤。
砰!那扇小门陡然阖上!
跪在明玉身侧,她闻声抬头,不禁愕然。
她的嫡母李氏竟来到北地松辽!
李氏将一小块银子给了一名身形与明玉十分相像的小姑娘,吩咐道:“出去别张扬,你要敢胡说,我知你家住哪儿,知你家里还有个瞎眼娘,我会弄死你们俩,听见没有?”见对方点头如捣蒜,李氏又道:“等会儿从前头走,把身上红衣换掉,别穿出去。”
明玉此时仅穿中衣,那套红色劲装在那小姑娘身上,所以,嫡母主要是为了诱她来此吧……夏晓清转着思绪。
至于澄心为何也在?
……欸,八成见明玉溜了,她也就趁果儿没留神时偷溜。
手劲略重地拍打明玉的脸颊和肩头,她唤着她,按捺住焦急。
那个扮作明玉模样的小姑娘快步离开了。
李氏走了过来,但没有走近,似也怕她暴起反扑。
李氏站在几步之外,死死盯着她看,眼眨也没眨,干瘪的嘴咧出一道教人毛骨悚然的笑弧。
“南北走货的那些商贩说,曾在北方盐场瞧过你,咱还以为蒙人的,没想到你真逃婚逃到这儿来……嘿,你这小婊子可真行,真进了『松辽宫家』!”
夏晓清亦紧眨眼前妇人,内心止不住惊愕。
她离开庆阳尚不满一年,以往风韵犹存的嫡母竟已满头灰丝,额面、眼角与嘴角的纹路尽现,但最让她心惊的是李氏的眼,那样的眼神晓清并不陌生,因为与娘亲发病时的狂乱眸色极像!
“清姐……”明玉此时眨眨眸子。
听见唤声,夏晓清心中一喜。
她一手安抚般握握明玉的细腕,两眼仍盯着李氏。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沉静问,想装作若无算事般将澄心搬过来自个儿这方,岂知她才有动作,李氏已抢先挡住澄心,手里多了柄锋利小刀。
李氏呵呵笑。“没做什么啊,就是带你回庆阳去……噢,不,不是的,是送你回永安。永家老爷还是喜爱你、要你的,他说只要能把你找回去,他会帮你二哥还清债务,还能让你大哥免去牢狱之灾,让咱们夏家东山再起……”说着,脸色一变,她突然呜呜哭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庆阳的夏家商没了?你大哥被关进牢里,我和崇宝啥都没了,回娘家去,成天还得看人脸色,怎么活啊……呜……我不甘心啊……”
听嫡母这么说,应当不知夏家之所以出事与“松辽宫家”有关,那……那单纯是来带她走而已,既是如此,明玉与澄心便安全些。
躺在地上的明玉很努力想撑起身子,但眉眸间仍一片迷蒙,像是知道出了事,却没力气对抗,想醒,脑子却不肯配合。
夏晓清再握握她的手。
砰!砰——
乍响的撞门声让破院子里的人全都一惊!
那扇门扉太薄、太旧,才两下就被撞破,大步跨进的人竟是——
“臭大哥……”明玉头昏脑胀,勉强瞧清来者。
“宫爷,这位是我嫡母李夫人,她是专程来带我回去。”晓清尽管心惊,思绪却动得极快,连忙扬声道。她强调“专程”二字,她猜他定能听出意思,知李氏并非为夏家商垮台一事来寻仇。
宫静川踏进小院,沉定斯文的模样与前一刻粗暴撞门相较,实是天壤之别。
他面无表情环顾了一眼,目光在小澄心身上顿了顿,很快又移到挡在那具小小身躯前面的李氏脸上。
“李夫人专程北上,想带晓清回哪里去?”语调持平,宛若闲聊。
李氏不答话,手里紧握小刀。
她两眼瞠得圆大,鼻翼歙张,来回看着晓清和破门而入的宫静川,因未料及他会来搅局,且来得好快,所以一时间竟怔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嫡母要带我回永安。”夏晓清替李氏答话,意在稳住对方心绪。
“噢?去永安干什么?要回也是回庆阳。”宫静川与她一搭一唱,慢慢、缓缓地挪动脚步,朝李氏靠近。
“朱老爷说我可以回去,回永安,进朱家,朱、夏两家结成姻亲,朱老爷就能救我大哥,替我二哥还债,助夏家商卷土重来。”说这话时,晓清全按方才李氏所说,顺顺地道出,然后一边状若无意般将明玉半拖半抱到一旁。
宫静川静了会儿,再启声时,语气仍稳,目中却有寒光。
“是吗……那李夫人何不向『松辽宫家』求援?”
“向……向『松辽宫家』求……求援?”李氏怔怔问。
宫静川笑得很无害。
“晓清都已跟了我,早就是我的人了,宫家与夏家已是姻亲,李夫人向永安朱家所作的请求,宫家仅需动根手指皆能办妥,既是如此,又何须带走晓清,您说是不?”
“可是……可是……崇宝他、他……”
“夏二爷现下在我那儿。”他悠然道,即便是谎话,也骗死人不偿?
李氏瞪大眼,一脸迷惘,呐呐低喃。“怎么可能?崇宝他……他去备车了,说是要准备妥当了,再把这小婊子诱来,然后……然后……机会这样好,好得不能再好,你们全在找这宫家丫头,正中下怀啊,怎等得了呢?我也就这么一钓,这小贱人就上钩了……上钩了……呵呵呵……她上了你的榻,身子都被睡烂了,还真对宫家大小丫头上了心,这么好钓啊……”
小婊子、小贱人等辱骂之词入耳,夏晓清脸色白了白,犹能自持,但听到李氏越说越难听,她发白的脸色陡转殷红,根本不敢去看宫静川的脸。
宫大爷忽又一静。
再开口时,他目中的凛冽似透出声,淡淡道:“李夫人眼下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坚持带走晓清,二是不再与她为难。你不跟她为难,自然是不与『松辽宫家』为难,你想要什么、想救谁,有宫家出面,还怕不成事吗?但李夫人倘是非要晓清不可,那夏崇宝只好留下了。至于夏震儒……在永安朱家疏通官府之前,我会先让人进去好好照料他。我想,以那些人照料的手段,届时震儒兄出不出牢狱,也没什么差别了。李夫人想怎么选?”
他一步步走向手持利刀的李氏。
夏晓清此时已将明玉扶坐起来,她心脏狂跳,双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情势变化。
这等软硬兼施的伎俩,向来是他的强项。
而他说的话果然奏效了。
李氏脸色阴晴不定,眼珠转啊转地陷进挣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