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强调地:“吻手!”
“怎么吻?”
“嗨!”摄影师跑过去,接过晓雪的手欲做示范,又觉不妥,将手交还钟锐,“真不会吻?”
“不会。咱中国男人没这个习惯。”
摄影师不耐烦了:“吃东西会吧?”
“吃……什么东西?”
“鸡爪子猪蹄子!”
钟锐欣然道:“明白了。”
晓雪将手抽出,冷冷道:“就这么照!”
外面的大雨停了后,摄影师建议抓紧时间拍计划中的室外照——“湖光山色”。他们来到湖边,当摄影师让他们脱下御寒的外套,只着里面的“沙滩服”时,钟锐抗议了:“这可是在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里啊!”
“别废话!”晓雪给他一句,率先脱外套。
“我怕冷。”
“我也怕。”
“那你乐意。我不乐意。”
“果然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晓雪冷笑了:“是啊,时间太久了,连我都忘了是哪一年的事儿了。那年,那天,半夜,我们沿着长安街走,脚下踏着厚厚的冰。我说我冷了,想回去了,你不让。那时我们还没有属于我们的屋。于是又走了好久。我说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就把你的外套脱给了我。我说那你怎么办?你说:你就是我冬天里的一把火……”
钟锐板着脸:“那时我年轻。现在老了,不经冻了。”
“主要是我老了,激不起人家心中的那把火了。”
“晓雪,你烦不烦啊!”
“要想不烦就不要再啰嗦!”
钟锐只好脱外套。
化妆师过来,给钟锐鼻子上架了副墨镜,端详了一下,伸手去摘他的发套,钟锐一把按住。
“别!……戴着暖和。”
摄影师京剧道白似的喊:“准备!开始——‘湖光山色’!”
相机镜头里出现了钟锐二人机械微笑的形象。晓雪鼻子冻得通红,鼻尖下垂着一滴清晰可见的清鼻涕,她显然是冻木了,浑然不觉。摄影师招手把化妆师叫了过去,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化妆师看着晓雪微微点头,然后来到晓雪身边,却又不知这种事该怎样对女士启齿,就给了晓雪一块纸,期待她自己觉悟,晓雪接过纸,不知派何用场,与化妆师打了几个回合的哑语后,冻得要命的钟锐忍不住了。
“他叫你擦擦你的鼻涕!”
周围的人“轰”地笑了。晓雪泪水涌出,扭头快步离去,钟锐忙追去,大风吹来,吹掉了他的发套,发套打着滚滚了老远。
星期一,晓冰送丁丁去幼儿园。
“晚上谁来接我?”
“你想让谁来?”
“我妈妈。”
“可惜啊,是我。你别无选择,我也是。”
晓雪、钟锐双双躺在床上输液,两个衣架权作了输液架。昨天晚上他们开始发烧,咳嗽,一夜没消停,只好一大早叫晓冰来送丁丁,夏心玉为他们看了病后,请医院的人送来了药品和器具,在家中治疗。
方向平来的时候,夏心玉在厨房,正准备做饭。
“向平!……看你,拿那么多东西干吗,家里什么都有。”
方向平把占满两手的沉甸甸的东西放到地上,腾出手来擦着脸上的汗。
“来看病号嘛,总不好空着手,就在街上胡乱买了点。……钟锐怎么样了?”
“刚睡着,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夜。”
“那就不打扰他。”目光在厨房里一扫,边挽袖子边说,“我来做饭。我带的有鱼,钟锐爱吃鱼,这我知道。”夏心玉忙阻拦,方向平说,“阿姨,您是不是不放心我?跟您说,我是我们家的厨房一把手。”
瓶子里的水滴完了,夏心玉给钟锐、晓雪拔下针头,二人一点不觉,仍昏昏地睡着,摸摸他们的头,烧退下来了,这时电话铃传来,夏心玉赶紧出去接电话。是找她的,科里来了个重要病人,点名要她接待,院长希望她能马上赶到。放下电话后,夏心玉沉思了一会儿,来到厨房门口。厨房里,方向平腰扎围裙正埋头苦干,一抬眼,看到了欲言又止的夏心玉。
“有事吗,阿姨?”
“你能在这待到几点,向平?”
“几点都成。”
“我们医院……”
“您去,您去!”
“真不好意思。”
“阿姨,您这就见外了。我和钟锐是,不是兄弟的兄弟。”
晓雪病生得非常不是时候。
一大早,刚到上班时间,资料室的长桌周围就坐满了人,由于主要人物还没到,屋里嘁喳一片,没来得及吃早点的,就从包里拿出早点来吃。周艳以主人的身份张张罗罗给大伙杯子里续水,今天的周艳格外精神,大粗辫子在脑后盘成一坨,额前几丝刘海,给她增加了几分古典味道的娇柔。续水到一个中年妇女面前,中年妇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周艳,最近又见什么人了吧?”
“怎么知道?”
“脸上写着哪,精神焕发!”
周艳就高兴地在中年妇女身边挤着坐下。
“见了两个,一个年轻的,跟我同岁,是个硕士生。”
“挺好嘛。”
“个太矮,还瘦,整个比我小一号,跟他站一块儿,我就觉着自己像个大膀娘们儿。”
“另一个呢?”
“年龄太大。”
“多大?”
“四十五了。”
“可以呀。”
“可以什么呀,往五十上奔的人了。”
“要叫我,就觉着还是找个大点的好。”
“可靠,是不是?介绍人也这么说。我偏不。女人到我这个年龄可是个坎儿,往下拽拽就还是年轻人,往上拽拽就进入老年队伍了,我干吗呀。我宁肯轰轰烈烈过几年,也不愿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行啊周艳,几天不见,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了。”
“这也是叫生活给逼的,以前我哪这样,多贤妻良母,心里只有丈夫孩子和那个家,在外面话都不多说一句,现在可好,都成女强人了。”中年妇女捂着嘴笑,周艳又说:“你以为我在说笑话?饱汉子哪知饿汉子饥。这一个家啊,还是原装的好,尤其是有了孩子,拿我来说,带着闺女,真有点事把闺女交她后爹手里,我能放心吗?……”突然屋里安静下来,她抬头一看,门外走进来一个胖胖的中老年男子。她立刻闭了嘴。中年妇女听得入迷,用指头捅她让她接着说,周艳努嘴示意:“处长!”
处长环视了一下周围,目光落在周艳身上:“夏晓雪呢,怎么没来?”
“说是病了。”
“有医生的证明没有?”
周艳摇头,脸上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
“都是吃大锅饭吃出来的毛病!今天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事。现在先传达局党委的一个文件。”拿文件,戴花镜,开念:“《 动员起来,迎接市场经济的挑战 》……”
往常开会,除了年终总结,评先进评奖金,人们大都是“人在心不在”,一个会下来,能记住三句五句就算不错。这次不同,个个伸长脖子,竖直耳朵,屏息静气,生怕落掉一个字。早就听说国家事业单位也要改革,周围不断有各种途径传来的关于下岗职工的事儿,都明白本单位早晚也脱不了,现在,狼,终于来了!
处长生着个胖圆脸,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薄嘴唇,嘴唇周围光光的连胡碴都看不见,单独拿出这张脸来,更像是一个年轻的老太太。他念着文件,明显感到下面人的与以往不同,感觉到了充斥房间每个角落的紧张、惶恐。凭他再有修养,这时心里也不能不生出能左右他人命运,为他人畏惧,为他人瞩目的自豪。脸上,越发地庄重,庄严;声音,随之更有力,更缓慢。“……局办办的杂志《 美的延伸 》由于将自然与人体很好地结合到了一起,订数直线上升;绿化处办的业余插花学习班也收到了很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对了,园林处最近准备搞一个花卉展,在哪个公园还没定,但搞是肯定的,欢迎大家拉赞助,按百分之二十回扣……”一片嗡嗡声。处长提高声音:“至于我们综合处,也准备出台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下面一下子静了下来。“从现在起,要对每个人的工作有一个明确的量化标准,不能胜任的——给大家透露个信息——国家公务员也要打破终身制铁饭碗,也要‘进进出出’!……”嗡声再起,人人紧张而激动。处长在人们的嗡声中昂声道:“不如此我们将无法生存。以后上面每年给我们的经费是二十万,而我们的最低支出要六十万,那四十万从哪里出?……现在我宣布我处改革的第一条措施,关于工资改革……”下面一下子鸦雀无声。“以后,每人基本工资六十,其余部分,靠各部门自行补足……”
周艳震呆了。嗡声到达顶峰。
周艳打来电话的时候,方向平刚刚做好饭,正去卧室看两个病号是否可以用餐。钟锐晓雪早就醒了,只是由于不愿意面对对方,所以都闭着眼假寐,电话铃一响,二人同时睁开了眼睛。方向平忙道:“别动别动,我来。”小跑着去客厅接电话。
综合处的会已散,周艳一个人在资料室,拿着电话哭叽叽地:“请找一下夏晓雪好吗?……我知道她病了,我有急事!……”
晓雪接电话,听到晓雪的声音,周艳“哇”地哭出了声。“要命了晓雪……你说怎么办呀!……当初离婚的时候我真不该让他一次性把钱付了,光想着存银行里还能得点利息,就不想想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一月六十,六十够干什么,也就是个粮食钱……”
“六十,什么六十?别急周艳,慢慢说。”周艳抽一口长长的气,开始叙说事情始末,晓雪听着,身子不由自主向前趋,拿电话的手把电话更紧地贴紧了耳朵,紧张不安的心情充分外溢。
方向平注意地看她。
周艳说完了,放下电话,犹自用掌心抹着脸上的泪。
晓雪也慢慢放下了电话。方向平关心地询问,她简要说了几句,压根想不到方向平能为她出非常好的主意。
“我觉着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