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块钱是拿得出来,可是家里一个月一共才几个十块钱?我现在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个月才给三百……”
“我每个月还要付房款……”
晓雪摆摆手:“丁丁一个月的托儿费就是一百八!”
钟锐隐忍地:“不是还有存款吗?”
“慢说咱那点存款,就是再多出几倍,一月月地只出不进没几天就得光。”
“只出不进是暂时情况。”
“也是现实情况。丁丁说话就上学了,上完了小学上初中,高中,大学,那得多少钱?看报了没有?今年考重点中学差一分得交三万!钱就是孩子的前途。”说到这,晓雪停了停,“今天既然说到这了,干脆都说出来。丁丁的抚养费,一个月三百,不行。”
“多少才行?”
“至少五百。”
钟锐忍无可忍:“你那位医生呢?”
晓雪眼瞪圆了:“未必你要指望别人来养活你的儿子!”
钟锐感到难以置信地看晓雪:“我是在讲这个理!”
“讲什么理?一个月三百现在够干什么的?五百,必须五百!”
“晓雪,你怎么……是那位医生教你的,必须把你前夫的最后一滴油都榨出来才算完?”
“随你怎么说,抚养费的事,咱们今天一定要定下。”
“这早在离婚时就已经定下了。”
“但是不够。我可以不吃肉不吃蛋不吃水果,丁丁不行,他正长身体,需要营养,还有别的方面,需要很多。”
“要不这么着,你一个月给我三百,丁丁我带。”
晓雪被噎得说不出话。
钟锐轻蔑地看她一眼,开门出去:“丁丁,来,爸爸跟你玩儿!”
晓雪以手加额,指甲盖紧顶额头,几乎渗出血来,她全然不觉。
钟锐开车行驶,忽然看到前方路边走着的一个人像是姜学成,而挽着他的那个女人绝对不是晓雪。他开车过去,在路边停下。那两个人过来,男的的确是姜学成,女的很漂亮,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钟锐开门下车。
姜学成看到了他,一阵慌乱,想扭脸装没看见,已来不及了,“姜医生!”钟锐叫他。
姜学成只好站住。“你好。”又结结巴巴道,“这是我……妻子。”
钟锐猛然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个女人。他把姜学成拉到了一边。
“怎么回事?”
“我跟夏晓雪……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
“一个男人不能没有事业……”
“啪!”一记耳光打断了姜学成的辩解。“你也算是男人!”钟锐打罢说完扬长而去。
姜学成的妻子高叫着“抓流氓”追了上去,被姜学成一把揪住。
“别……”
“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前几天被绑架不让报警,今儿又不明不白地挨了巴掌不敢吭声……”
“他们是病人,病人的家属,病人死了……”
“病人死了就打医生,还有没有公理了?”
姜学成一声不响,拉着妻子走。
晓雪去人才市场跑了一天,一无所获,她的年龄,她的性别,她过去的工作经历,都使她在激烈的人才竞争中处于劣势,这是她过去从来没有想到的。她走下电梯,向家里走,身心疲惫。
“妈妈!”
等在门口的丁丁向她跑来,爸爸带他去动物园了,晓雪搂住儿子,擦着他小脸上的汗。钟锐也迎了过来。
“对不起。”钟锐说。
“什么事?”
“我,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你和姜……”
晓雪嘴唇哆嗦起来,突然对丁丁厉声道:“丁丁!回家!”拉起丁丁走,极力咽下由于痛苦和耻辱而涌出的泪水。
进了家,关了门,晓雪无力地倚着门站住,任泪水哗哗地流。
丁丁怯怯地拉了一下妈妈的衣襟。晓雪低下头来。丁丁张开小手,手里是一卷钱。
“爸爸给的。爸爸还说,等公司好了,他还要多多的给。”
“你?开饭馆?”
“是酒店!”
“都一样。……谭马,不跟我一起干可以,但不能就这么改行了吧!”
谭马停住了正在收拾铺盖的手,仿佛被击中似的,一屁股坐在乱糟糟的床上,半晌。
“……老钟,我佩服所有执著的理想主义者,我不是。”
“你很有才华……”
“别再误导我了。编软件吃的是青春饭,跟那些跳舞的差不多,多数得在三十岁之前惨遭淘汰。少数、个别能跳到三四十岁、四五十岁的,都是些人精儿,人尖儿,比如你。都说三十而立,我已经三十一了,当立不立,就该重新选择重新定位。”
“你本科读的是计算机,研究生也是,读了这么多年,学了这么多知识……”
“读书学知识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有一天能转换成另一种可见的形态,比如金钱,比如地位,简洁说吧,我渴望及时投身到现代生活中去。”
“我理解你……”
谭马摇头,“你们这种男人,不可能完全理解我。”
“我是……哪种男人?”
“就是那个,啊,高大啦,英俊啦,男子汉吧。像我这种净高一米六三,毛重六十公斤的,我前老婆说话,令她‘根本找不到男人的感觉’。……在这个事上我屡屡失败,光你知道的,”一笑,“就有两起了。所以这次对于她,我唯有加倍珍惜……”
钟锐明白事情已无可挽回。
黄昏已过,屋里一片朦胧,两个男人谁也没想起开灯,相对坐着不说话。许久,谭马说:
“想办法把乔轩挖来,他比我棒。……帮他弄套房子,他的弱点,就是房子。”
许久,钟锐说: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说话。干得不顺心了,回来。”
谭马攥了攥钟锐的手。
谭马走了,看着他留下的光光的床板,回想起同喜共忧的日日夜夜,一种做人的受挫感深深笼罩了钟锐,谭马不仅是他工作上的左膀右臂,还是他的朋友,现在却弃他而去,义无反顾。
电话响,钟锐拿起电话,是丁丁。丁丁一听到他的声音“哇”地哭出了声,他害怕,妈妈有事去了,不在家,家里停电了,“特别特别的黑!”钟锐看了看表,快九点了,她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钟锐飞快地开车,恶劣的心绪越发恶劣。
……钟锐一步三个台阶向十层楼上跑。还差着一层楼呢,就听到了丁丁嘶哑了的哭叫。好不容易到家,却进不了门,门让晓雪从外面反锁上了。他大口喘着气,隔着门,指挥丁丁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另一把钥匙从门底下塞出来,才得以打开门,门刚一开,丁丁就扑了出来,拱在他的怀里哭诉:
“爸爸!刚才屋里有好多妖怪冲我做鬼脸!”
钟锐紧紧搂着自己多灾多难的小儿子,心疼、内疚、愤怒,几乎令他窒息。
丁丁睡了,睡梦中还紧紧抓住爸爸的一根指头。
有开门声,接着是向这边走来的轻而急促的脚步声,坐在丁丁床边的钟锐动也没动。
晓雪被坐在黑暗中的钟锐的身影吓得叫出了声,惊动了丁丁。
“爸爸。”丁丁在睡中嘟噜。
“爸爸在!”
“钟锐!你怎么进来的?……吓死我了。”晓雪松了口气,转身出去放包换鞋。
钟锐把手小心地从丁丁手中抽出,起身跟出。
晓雪举着一根蜡烛,来到客厅。
钟锐站在客厅门口:“你去哪了?”
他的口气令晓雪反感。“有事。”
“什么事?”
“跟你无关。”
“但跟我的儿子有关!他一个人待在黑洞洞的屋里,他吓坏了!”
晓雪觉着有些理亏,解释:“以前我每次走前都给他洗好,到点他就上床睡觉,都没什么事。……没想到会停电。”
这么说她经常晚上出去。她可以出去,应当出去,一个三十来岁的单身少妇,应当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生活。但是,前提是,她首先是孩子的母亲!
“你什么都要想到,因为他刚五岁!还把他反锁在屋里,亏你想得出!要是失火了怎么办?救都救不出来!……晓雪,谁也没逼着你带这个孩子,觉着孩子妨碍你了,就说话。”
晓雪不屑与之多说:“说完了?说完了你就走吧,我要睡了,明天还得早起。”
“我不走。”晓雪不明白,钟锐说,“你走。”
“什么意思?”
“我来带丁丁。”
“你?”
“我!
“孩子是归我的……”
“那是为了让你带好他,既然你带不了他,我来带。”
就在这时来电了,房间里顿时一片通明。
晓雪看着他,轻蔑一笑,起身走开。
卫生间,爷俩挤在一起洗漱。
丁丁笨拙地扭开牙膏盖,往牙刷上挤牙膏,没对准,掉到池子里,再挤,一挤一寸长。
站在旁边剃须的钟锐叫道:“哎,不用这么多!”
丁丁解释:“要不不容易放到牙刷上。”
“你平时都这么干吗?”
“平时都是妈妈给我挤。”
“惯坏了!如今的孩子一个个给惯得生存能力低下。丁丁,对不准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看爸爸。”
钟锐拿牙膏直接挤到嘴里,然后用牙刷照样刷出一嘴的白沫。
丁丁仰脸目不转睛地看,无比佩服。
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
钟锐边往嘴里塞吃的边在凌乱不堪的桌上扒拉着找什么,找不到,叫:“丁丁,我的刮胡刀哪去了?”
“不知道。”
“昨晚上不是你玩了吗?过来,给我找!”丁丁没过来,钟锐边叫边向丁丁的房间走,“丁丁!”
丁丁居然还躺在床上!
“怎么还没起来!”钟锐吼了起来,“看看都几点了!”
“我穿什么衣服呀?”
钟锐“嗨”了一声,拿起丁丁扔在地上的衣服:“这不是吗?”丁丁接过就往身上套,钟锐说,“等等!”要回衣服看,“你这还叫衣服?简直就是抹布!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