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别人也不会让她随心所欲。
“相信我。”他环抱她的肩,“我去去就回来,等我。”
她微笑着无言地点点头,双臂垂落在风里。
关于破坏和逼迫的把戏,她远比他知道得更多更清楚。
他再次确定般地凝望住她,紧紧怀抱,才放开手转身而去。
她的笑容顿时滞在唇边,她真的好留恋他的怀抱他的承诺,真的很留恋……但是,奢望依旧是奢望,遥不可及。
他是江南的顶梁柱,而她是江南的罪人。她不是不诸世事的小女孩——不知道天有多大地有多宽人心有多大力量,她同在国事的漩涡里太久,因为太久,所以知道得更深刻。
她独在庭院里徘徊,最后走回屋去,转身正将门关合,眼角一瞥发现五个身着一模一样的玄色衣服的侍女,皆佩刀悬剑,一列排开在屋内。
她关门的动作未停,淡淡地说道:“是洪烈夫人派你们来的吧。”
五个侍女动作一致,拱手,“奉夫人之命,为我家侯爷讨回血债!”
“哈哈!”她突然发笑。
五个侍女刚刚要动手,此刻不由面面相觑。
“回去告诉你们家夫人,要报仇,跟慕容曜商量好了再来,老实说我很不忍看他们母子反目。”而且又不见得能伤得了她。
“你就别妄想等着将军来解救你了,夫人早知道他会护短,今日叫他过去就是调虎离山,谁也救不了你了!”一个侍女上前一步,仗剑冷笑。
她叹息一声:“丧一子又与一子反目,我是真的于心不忍。”是的,的确都是她的罪过。
“你就先可怜可怜自己死于非命吧!”中间的领头者承认夫人的举动于己无利,但是侯爷的血仇在身,她赞同夫人的决定。
五柄剑齐如排箭,闪电般刺来,剑气立即分别笼罩了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秦无声冷冷一笑,拔地凌空旋起,优美的身形向后一拧,借着她们收势换势之机,掌击上方,指点左右,钳中剑锋,飞腿拦下,斜斜的几个转圈,于无形间连掌攻出,把五个侍女齐齐地震飞了出去。
她从容优雅地落下站定,看着跌成一团的她们,微微笑道:“力道软弱,抓穴不准,应变缓慢,出剑厉而无巧。对付一般的武士绰绰有余,要对付精锐的杀手,那可就差得远了。”
五个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拉出剑势。
“还要来吗?你们自己有没有觉得双方实力相差悬殊?”
侍女们缓缓互相看了看,拉出剑招的胳臂垂了下来。
“回去告诉你们家夫人,别小看我秦无声,随便弄个阿猫阿狗端着剑就来了。如果想取我的性命,至少要把江南第一高手请过来。否则,下次我不见得肯手下留情!”
五个人赧颜地互相看看,她的确是对她们很留情了。
“还不快走?”
她最讨厌别人逼迫她,她不会遂了她的意的。
侍女们低着头拉开门走出去,忽而领头的那个女子回过身来,“如月小姐,我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依小姐的身手,在外面足以保自己平安无虞,何必要在这将军府的是非窝里打混呢?将军府、靖侯府乃至整个朝廷无人不欲诛你而后快,你为什么要在这危险的地方日日悬心呢?不管怎么样,将军同侯爷是手足兄弟,他一时迷恋你,可以不计较你杀侯爷的罪过,但是,将军身负江南重职,此仇若不报,将为江南所不容啊,将军身上多大压力,小姐可曾为他想过?而且日久情淡,将军能护你多久呢?一朝恩情失去,小姐将如何在世间立足?”
她听着,平静的脸上不起任何波动,末了,唇角出现了一丝古怪的笑容,“谢谢。”
领头的侍女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了。
她怅怅回屋,差点跌坐门后。
她说的话,她不是不知道,她不是不清楚,他说会为了她抛弃一切,他真的能抛弃吗?他可以抛弃吗?一个男人在乱世中所承担的责任,是无法取代无法弃之不顾的啊。不如了断了……在他未为她付出太多的时候,回到各自的轨道,好好地过各自应该的生活。她愿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里,从此只把他保留心中。
这样,不曾拥有就不会有失去了……她真的好怕有一天失去他的心!
慕容曜烦躁地从洪烈夫人那里出来。
刚刚洪烈夫人一声声尖利的充满怒火的斥责还在他耳边闹哄哄,他不知道要怎样说服她理解他的感受,也不冀望能说服她,他采取了置之不理,而她对他的态度更为恼怒。
“听说你把杀害了你兄长的女人救活了?还扬言她是你的妻子?你是谁?故江南靖侯之弟!总领江南军事的兵马大将军!你哥哥的仇靠谁来报?靠你!你竟然……我那枉死的霸儿……他死不瞑目啊!你……你要以何来平服众心?你又有何面目对朝廷的上下群臣?你看看你,跟那个女人鬼混是你该做的事吗?你跟哪个女人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她?她是你的仇人!杀兄仇人!你的理智哪儿去了?你的头脑哪儿去了?你亲仇不分啊?”
他任由她叫喊责骂,最后一拂袖转身欲走,她才匆忙拖住他,改变脸色说些劝解的话。不对——她为什么神色紧张地突然转变由斥骂变诱劝?母亲这样做,很是反常!
他低头思忖着,回到自己的居处,一推门,竟然室内空空。
如月……不是让她等他回来的吗?她又能去哪儿?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突然看到室内翻倒的椅子……跌乱的书简……这是怎么回事?是谁竟然如此大胆?!
他盛怒地出去,叫来看守的人,回答说洪烈夫人的“五侍剑”来过了,他脸色发青,却又平缓,又想到“五侍剑”根本不可能是秦无声的对手。
但是秦无声……她去了哪里?
他再次返回屋中,里里外外寻找她的身影;忽而在飘扬的白纱帘上,发现血色的三个字——
宁别离。
青石板上落着清雨,淅淅沥沥。
一把油纸伞,一身素色无纹饰的布衣衫裙,踽踽路独行在高低错落的青石板路上,江南最美的绵绵细雨,温柔地洒落身边。
这是最具有江南特色的青石板小巷,黑白分明的墙垣,朴素却极有姿色的瓦,都在寂寂回响的轻微脚步声中安静地矗立。
秦无声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
一个人撑着伞到学塾里去,送去一份份抄好的教材,细雨中看着那些青涩的少年脸庞,都泛着建功立业、渴望奋斗的远大志向。
这样看来她实在是不长进的人呢,她慢慢笑起来。
也许慕容曜、最近一举成名的君逸都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吧。少年们经常在口中兴致勃勃地谈论到他们的名字,偶尔她从他们身边经过,听到一二,只是笑,笑。他们不会想到这个日日为他们抄来教材的蒙着面纱的女子,就是他们口中英雄的爱人。
他们有时会指点她纤纤的背影,放肆地猜想她的面容。
她在巷尾的一户人家那儿买下了一间小院作为栖身之所,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一些做琴的工具,还有一张琴。
有时她会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含着泪弹唱起歌来——
我本飘零人,薄命历苦辛。
离乱得遇君,感君萍水思。
也会唱——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旧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琴歌之间,一句一泣,只为着那难忍的相思,她永远离开了的爱人。她总能在这默默的角落里听到他的消息……一句一个相思,一个相思一个圆圈,长时间的思念里,圆圈大大小小,画满了她白色的纱窗。
透过纱窗向无垠的夜幕里看去,月如无恨月长圆。
第九章 命中郎君
“秦姑娘,饭菜搁在门外了,昨日订的纸张,要到货郎李那儿取来。”
林婆蹒跚地走过竹篱木栅,将竹篮放在单薄土屋的门外。
“知道了。”
“我们那儿新煮了芋头,姑娘要不要去拿几个?”
“谢谢,不用了。”
薄木板的门紧闭,林婆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于是转身走回庭院去,她这神秘冷淡的独身房客,是自己投上门来赁屋的,终日里一顶帷笠遮面,偶尔见她取下——令人惊艳,竟是天姿国色的人物。林婆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女子,本不该属于这肮脏贫穷的简陋街巷——因见得世事也多了,暗忖她可能是有一番委屈际遇的——她的神态总那么冷淡,从来不与主人多话,只要求主人家每日提供一些饭食,然后支付银钱。
她以抄书和做琴谋生,通过主人家买来材料,然后换来衣食。林婆觉得她的生活过于低调,低调得完全不符合她这样一个有着倾城容貌的女子,她是在不平凡中求得平凡。她无从知道她的底细故事,心里总有些惴惴,福祸难定的样子。
“娘。”
林婆见是儿子林生放学回来,“今日怎么放得这么早?”
林生是林婆的独子,在学塾,边学边做些学里的杂活抵学费。
“都说学里有消息,都说今年会向官家荐人,大伙都忙着回家准备。”
“做什么整日不得安生?”林婆唠唠叨叨地说,“官家大人们的事情,你们这些老百姓小毛头能知道什么。”
“娘,你怎么这样说,一代新人换旧人,谁也不是天生的王侯。”林生从锅里掏了芋头来一边啃一边环顾,“娘,后院的秦姑娘,可爱吃这个?我送点去。”
“人家不爱这个,你叨念个啥?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
林生没有再说话,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对后院的房客是惊为天人,难免自惭形秽,却又牵挂着只想能与她说上一句话,然而她似无心,人如冰封,并不能看到这身边的卑微倾慕。
他见过她的容貌,不知不觉,已在心里细细地描摹,对经史并不精通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