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嫁玄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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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嫁玄郎-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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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剑眉一挑。
  老管事见状笑道:“今儿个府里来了雅客,专程送琴来给二少夫人的。说是将近两个月前,也正是上元节那阵子,二少夫人陪着老夫人上『观音寺』里参拜,回程途中偶见一处小小的卖琴铺子,下马一逛,倒与那铺子的老板相谈甚欢。老夫人让人在石园里设了茶宴款待,这琴曲应是二少夫人与那位雅客一同联弹的。咱是粗人,虽不懂其中门道,却也晓得这两张琴配合得天衣无缝啊!”
  刀恩海眉峰更深,面容闪过一丝紧绷,他心中微突,某种警讯从脑海中急掠而过,快得难以捕捉。
  “咱先把二爷的披风送去清洗,再遣人送热水过去,让二爷您好好净洗。”说完,老管事转身从大厅侧门走入内院。
  立在原处倾听了一会儿琴音后,刀恩海亦举步踏入内院,不回自个儿的院落,却是循着那美调,走往石园的方向。
  园中一隅,刀家家仆摆上一组简朴的酸木桌椅,备妥几色糕点和香茶,又搬来小火炉,将煮水用的陶壶直接搁在炉上,待主客喝尽杯中茶汤,方便再一次为其殷勤添上。
  此一时际,几色糕点被移了开,腾出大半桌面,左边摆上一张紫木古琴,弹奏之人一身青色宽袍,身形修长,虽是男儿,却发若流泉,玉面如粉。
  而桌面右端则横置着一张红木黑纹的七弦琴,琴身发亮,应是古物,弹奏之人十指莹莹,似在无心撩拨,随手便成雅曲。
  两张琴音轻击轻激、相托相承着。
  当最后一拨缓缓流荡,余音未了,两人默契十足皆轻按弦面,在最勾人情怀之处止住一切琴声,闻者莫不心中一激,连一旁伺候茶汤的两名丫鬟亦面颊泛红,忍不住鼓起掌。
  “原来,司徒先生除制琴、贩琴外,还能弹得一手好琴,丝毫不逊于咱们家击玉丫头。”坐在中位酸木椅上的刀母膝上覆着薄毯,略现淡纹的嘴角朝着那名玉面男子盈满笑意。
  司徒敛下双袖,俊美五官在薄阳下轻镶金粉,有礼地笑应:“府上二少夫人的琴技更胜在下一筹,她为主,我为辅,若无她琴声相带,没法儿成就佳曲。”
  闻言,坐在右侧的杜击玉牵唇浅笑,雪脸因适才的合奏微微泛红,那畅快淋漓的倾泄尚在她胸中荡漾。
  巧颚扬起,她菱唇正掀,却陡地震慑住了。
  众人察觉到她的停顿,自然地循着她的眸光回望,瞧见不远处的回廊下,那高大身影伫足不动,也不知来了多久。
  “恩海。”刀母见他出现,慈秀笑容轻颔,示意他过去。
  刀恩海踏下廊道,步伐沉稳,走近那张酸木方桌。
  “娘。”他恭敬地唤了声,有意无意地,高大影子将坐在右侧的纤细身影整个笼罩住。
  杜击玉十指犹自抚在琴弦上,方寸潋滟四起,不由得暗暗苦笑。
  他与她啊,唉,真不知出了啥儿事了?
  他前去湘北办事,到得今日,已十日未见他了。此时他伫足在她身畔,近得几能感受到他身上进发的体热。自上回她发病后,今儿个说不准是两人靠得最近的时候。
  她不懂因由,不晓得他为何要疏离她?想破了脑袋瓜也找不到答案。
  这些日子,他突然变得好忙碌,诸事缠身一般,常外出办事,而一出门少说要七、八日才能返回。倘若留在湘阴,他晚归的次数则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彻夜未回,府中无人知晓他的去处。
  更教她疑惑的是,他似乎不愿意再与她同床共枕。
  两人现下虽仍住同室,可他每夜总拖过好晚才肯进寝房,而且不上榻,情愿屈就在临窗的躺椅上,囫图睡下。
  依她率真的性子,以往,她定是直接问明白,要他道出个所以然来的。但经过上一回在三合院落那场莫名其妙的冲突后,她着实不知,那样……算不算是与他吵嘴了呢?
  她没想怨他,只盼他主动来与她说几句话,将一切挑明,而非让她独自一个胡思乱想,又不敢把同他之间的改变说给谁听。
  她想,他绝不愿把两人的事儿闹得府里皆知的。她旧疾发作,她知道他受了不少责难。
  她想,他心里多少是关怀她的。
  病发的那一晚,她并非全然失去知觉,心口是疼,但那番疼痛夹杂着太多情绪,酸楚涩然,早不是单纯且剧烈的肉体疼痛。
  她知道是他一口口哺药喂她,靠在他怀里时,她依稀听见他左胸急遽的鼓跳,他担忧着她,在榻边守了她一夜,不曾合眼,这些,她都晓得。
  所以,定是为了某个奇特的理由,他才会在她清醒过来后,对她的态度有了教人难以理解的转变。
  究竟是何原因呵……她傻傻地等着他解释,他再不给个痛快,她向来引以为傲的耐性真要给磨光了。
  再有,晚归的他,到底上哪里去了?
  思绪紊乱,她费力宁定,心口再次漫开微微酸楚。她不想陷入可悲的自怜,觉得委屈,可那感觉仍无边无际地涌上。她首次恼起这样的自己。
  这一方,刀母对着儿子愉悦询问:“刚回府吗?”
  “是。”刀恩海静道,幽沉的目光先是望向那名俊美无俦的青袍客,停顿了顿俊,又淡淡地移至妻子身上。
  杜击玉不知他正瞧着自个儿。
  她轻垂玉颈,软唇淡抿,怔怔地瞅着面前的古琴出神,错过他深目中一闪即逝的真意。
  刀母又道:“你回来得正好。这位司徒先生是琴铺的老板,前些时候,娘和击玉因缘际会下与他结缘,今日,他专程送了一把『梦泽琴』来给击玉,又分文不收,你得替击玉好好谢谢人家。”
  刀恩海神情有些古怪,视线再次调往那位青袍客身上。
  “娘亲放心,我会好好答谢司徒先生的。”
  听闻此言,那张俊美至极处的男性脸庞淡露笑意,已立起修长身躯,跟着潇洒地拱了拱青袖。
  “老夫人和刀二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正所谓美琴赠知音,能与二少夫人联弹一曲,司徒此愿足矣,再无所求。”似有若无地避开刀恩海过于凌厉的注视,他青袖卷起面前的紫木古琴,抱在腋下,笑笑又道:“打扰许久,在下该告辞了。”
  见娘亲似要出声挽留,刀恩海沉声抢道:“我送先生出去。”
  “有劳。”
  “应该。”
  一玄、一淡青的身影转而离开石园,穿过回廊。迎面遇上府中三、四个仆役,刀恩海对底下人的行礼平淡颔首,敛目深沉。
  在长道回廊即将接入前厅侧门之处,有一扇红砖拱门,门外所接的足另一块独立院落,因无人居住,除例行洒扫外,甚少人迹。
  此时两人刚刚走至,刀恩海面容一沉,陡地出招,如猎鹰扑兔般迅捷,提在手中的乌刚刀未出鞘,直接架住对方脖颈,跟着旋身闪向那道红砖拱门外,将人直抵在墙面,炯目中异辉乱窜。
  “你该死地来这儿干什么?!”龇牙咧嘴的,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
  那张犹胜潘安、玉的美脸,连纠紧眉心也能俊得教姑娘家心里小鹿乱窜。“二、二、二爷……好、好心点儿……”司徒艰难地吐出声音,推了推那把浑沉沉、企图勒昏他的兵器。
  刀恩海狠瞪了他一眼,终于“好心”地撤下力道,铁青着脸等待着。
  回想眼前这家伙与妻子双琴合奏的景象,妻子小脸上展现的沉醉神态美得不可思议,他却满心地不是滋味,又被重酸呛得头晕。
  “说!”怒气尽现。
  司徒笑了笑,似乎没将对方的怒气放在心上,重新抱妥腋下的紫木琴后,才好整以暇地道:“在下仅是上贵府拜访,以琴会友,还能做什么?”
  刀恩海额角青筋颤了颤,下颚紧抽,咬咬牙问:“你把事儿全说了?”
  司徒“嘿”地笑了声,语气一派轻松。“二爷要在下说什么呢?嗯……说在下今儿个专程送来给二少夫人的那张红木黑纹的『梦泽琴』,其实是二爷的心意?还是说……二爷晚晚迟归,其实是跟在下厮混在一块儿?”
  “你给我住嘴!”刀恩海脸皮热腾起来。
  司徒勉强控制住五官神情,不让俊唇咧得过开,免得下一瞬他的乌刚刀又抵将过来。摇摇头,他笑叹。“二爷,好歹在下也算得上是你的师傅,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之间情谊深重,我是绝不会泄你底、扯你后腿的。”
  刀恩海黝黑目瞳危险地玻Я瞬',充斥着浓得呛人的警告意味。
  捋虎须,得懂得适可而止啊……俊脸浅笑,青袖一揖。“有劳二爷相送,在下多有打扰了。请留步。”道完,他姿态潇洒,一袭青衫已径自消失在红砖拱门外。
  刀恩海在原地静伫了片刻,捺下欲要将对方抓回来痛揍一顿的冲动。
  近来,他脾气暴烈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每回总忍得辛苦。追根究柢,一切的因由全出在与妻子的相处上。
  他笨!他就是笨!
  胸中郁结仍在,他重重用头,举步踏出那方静寂。
  循着回廊再度步往石园,尚未定至,琴音如清兰幽绽,又一次萦回开来。
  他不由得放缓脚步靠近。
  石园里此时仅剩杜击玉一个,刀母已让丫鬟们搀扶着回房休息,款待雅客的茶汤、甜点亦已撤走,桌面独置古琴,琴弦上玉指捻弄,曲风悠然。
  逢春待绽的枝哑随风轻晃,那摇曳之姿融入琴韵,别样风流。除此以外,周围所有似都静定不动,在她无双的琴声中醉倒。
  一种莫知能解的激切在左胸冲撞,刀恩海拚命压抑,却无法忍下。
  浑身热血,气息滚烫啊!
  蓦地,他手中乌刚刀一抛,反掌握住刀柄抽出,当刀鞘“咚”地一响落到地面时,他玄黑身影已掠至园中的石板地,单刀浑沉,身若游龙,在琴韵倾泄中走出每招每式。
  他的刀力强中有弱、弱中带强,刀法虚虚实实,幻化莫测,在可料之处转折,在最不能意及之处横行,便如一阵接连一阵的琴音,清、奇、慢、趣,忽又雄、峻、促、腾。
  琴音缓,刀锋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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