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无语,只是紧抿着唇瞧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残忍?”炎儿痛哭失声,整个人缩到了地上,像只受伤的动物,蜷缩成一团颤抖着哭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呜咽啜泣着,将千百年来的不甘、怨怼全化为一腔泪水再不忍,也只能让她痛哭一常他就是因为知道让他们俩相遇只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才想尽办法避面,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避来避去还是让他们给撞上了。
他不想伤她的,但现在不伤,将来她会更痛。
半个时辰后,炎儿激动的情绪才逐渐平息下来。
玄明递手绢给她,她默默收下拭泪。
“算了吧,治好了他的寒毒,这一世,就让他好好过他的人生,这是我们前次欠他的,这次当是还吧。”玄明哑声说。
“那谁还我呢?”她一脸苍白,戚然的抬首看他,嘎声问:“谁还?”
他喉头一梗,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无言以对。
她见状却笑了,笑得很凄凉、很惨淡。
有没有一种思念……
有没有一种思念只是昙花一现?有没有一种思念别那么千回百转?有没有一种思念不会如此碎心裂肺?有没有一种思念能……教人流下眼泪?!
有没有一种思念呀……
她想了千年、问了千年,然后终于学会流泪,但如今她却开始希望自己真的如他说的那般……无血无泪……
第三章
好冷。
雪花片片飞落,铺天盖地。
入眼,满是纷飞大雪。
在哪?
看着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他打了个寒颤。
他在哪?
拨去肩头积雪,他想回家,却不知方向。
好冷。
他双臂抱胸直打颤,跟着突然间,他想起来了,他是要去找舅,舅在校场,舅说要教他射箭的。
对了,他是要去找舅的,后来在途中跌下马了。
思及此,他忙低首我马蹄的足迹,然后跟着马儿在雪中留下的蹄印往前走。但雪实在太大,走没多久,曾有过的蹄印又全被白雪所覆盖填满,而他早已冻得手脸发青,但他仍是执着的往前走。
好冷……
牙齿打着颤,他奋力举起几乎无知觉的双脚向前迈进,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完了。
他什么事都还没做,他不要就这样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雪地中。
站起来,快站起来!
脑海里的声音在响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可走没几步路又再度扑跌在地。
他快死了,他知道。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在这种大雪下,没有人找得到他的,而且也没人知道他出府了,他是偷跑出来的。
他不想死,他还没见过爹爹,他还没学会射箭……思及此,他又奋力的在雪地里,撑起身子继续向前走。
会有人来找他的,马儿会自己回家,会有人发现他不见了,他只要再撑久一点,就会有人来找他了。
他爬起来走,没多久又再度跌倒,再度爬起来,又再度跌倒,他奋力撑着虚弱的身子走走跌跌,直到他再也没力气重新站起。
好冷碍…
他又冷又累,虽然他很想重新站起继续走,但意识却逐渐模糊。
真的……好冷……
他要死了吗?
雪花渐渐将他淹没,感觉到大雪覆盖在身上的重量,他渐渐失去意识。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他呓语着,全身冒着冷汗,神情痛苦的挣扎着。
炎儿小手轻拭去他额上的汗,忍住欲夺眶的泪,柔声道:“放心,没事了,你不会死的……”
拿出怀里收藏着的银针,她褪去他身上的衣物,然后将针插在几个重要大穴。
他急促的呼吸骤然和缓下来,她俯下身,以口对口的方式将万年不化的热气输入他体内,待他阴寒的体温渐渐回升之后,才又重新换针。
她不断的重复换针,每半个时辰就换一次,然后帮他拭去汗水,直到他体内的寒毒尽去,而那已经是六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营帐外,天色早已大亮,热气蒸腾,营帐内热度却更高。
见他神色平静下来,她松了口气,拿手绢再次替他拭去脸上汗水,谁知她才触及他的额,却惊见他竟睁开了眼。
他看着她,似乎有些疑惑,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替他拭汗的手尴尬地放在他头上,缩也不是,擦也不是。
“我死了吗?”
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对她大吼大叫、暴跳加雷的,跟着他开口问话,她方知道他神智并不是完全清醒的。
“没有。”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轻声问:“你要不要喝些水?”
“好。”他声音干哑,只觉得喉咙火烧似的干。
炎儿倒了杯水,回身却见他爬坐了起来,吓得她忙回床边扶着他,怕他跌落地上。
“小心!”
看见她纤纤小手贴在他稞露的胸膛上,他才察觉自已被剥得精光,虽然下半身被毯子盖住了,但他的确没穿;不过,他不介意这个,倒是挺介意她身上带着的那股淡淡的清香。
好熟悉的味道……
森林、绿水、雾海——
朦胧的画面突地闪过脑海。
“我在作梦?”他猛力摇了摇头,却引来一阵晕眩,脑袋不但没清楚些,反而更加混浊、阵阵作痛。
“没有,你受伤了。”炎儿扶住身体虚弱的他,将水递到他唇边。
他贪婪的喝了两口,原先有些模糊的视线似乎因为解了渴而清楚了些,但他的头还是很痛。“这是哪里?”
“你的营帐里。”她扶他躺下,擦去他脸上汗水。
他试着想集中注意力,但却无法成功,身旁的女人好像说了什么,但他却无法辨别那些字句的意思,只觉得肩膀疼痛得要命、全身该死的虚弱,而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片段的画面和声音——雷电、闪光、马匹……大雪、杀声震天、万箭齐飞……小桥流水、悠扬的乐声、温暖的春风……飞扬的风沙、灼热的骄阳、染血的刀剑……画面闪动的是如此快速,有些是他熟悉的,有些却是他从未见过、听过的。
他大口喘着气,闭上眼再奋力睁开,想驱逐那些占据他脑海的画面和声音,但这么做并没有多大用处,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散去。
“该死……”他吐出一声诅咒,试着想保持清醒,但即使他强睁着眼,那些影像还是存在着,甚至和眼前的景物交叠晃动着。
孩童的笑声、五彩的衣裳、缤纷的花朵:…。旌旗飘荡、凶猛的图腾、沾尘的伤口……火焰、杀戮、鲜血飞溅……红艳艳的血珠染红了蓝天,他咬紧了牙关,身体僵硬,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愤起的肌肉剧烈痉挛着。
“不……”
他抗拒着那些重叠的影像,紧绷的身躯向上弓起——倏地,轻柔优雅的古老旋律在耳边响起,忽远忽近的嗓音先是如在雾中一般的缥缈,然后一点一滴的靠近、靠近、再靠近,直到播开了血雾,来到他身边……拭着他不断冒汗的脸,炎儿担忧的泪水几近夺眶,但仍是轻柔地、缓缓地,哼着那千回百转的古音。他方才骤然发作几乎吓坏她了,仓皇下,她哼唱起古老的旋律,试图安抚他,幸好这招果然有效,他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了,原本睁得老大、带着血丝的铜钤大眼也和缓的闭上,她松了口气继续轻哼着。
可就在她以为他再度昏睡过去时,他突然抬手抓住她在他脸上安抚的小手,重新张开了眼。
炎儿倒抽口气,旋律一顿。
他双眼迷离地看着地,焦距忽聚忽散。
“你……是谁……”
她僵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他试着胁迫她,但原本命令式的口气,却因为气弱而威吓不足。
她屏息着,不敢动,直到看着他带着恼怒、凝聚还散渐渐述蒙放大的瞳孔,知道他意识已逐渐远去,她才试着抽回手,却发现原本有些松脱的小手倏地被他重新紧握着不肯放手。
“你……”
骤然又听到他开口,她吓得抬眼看他,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并未奇迹似的清醒,只是在合上眼、陷入昏迷的最后,霸道的吐出一句命令:“不准走……”
她僵着,久久。
他的手一直握着她的,一个时辰后才渐松脱。
她的手被他握出了淤青,看着虽在昏迷中仍不断呓语的男人,她终于了解玄明所担忧的是什么,他在睡梦中甚至不时会冒出那早已失传的古老语言碍…怎会不记得?怎会……不记得……他是如此的恨她……恨她呀……抚揉着淤青的左手,她只觉得好疼,手疼,心……更疼……她痛苦的合上双眼,泪水又再度滑落。
呀,又掉泪了。
她伸手拭去颊上泪水,悲哀的讽笑着,曾经她多么想流下一滴泪,甚至在他下狱、被砍头,她眼睁睁的看着,痛得肝肠寸断,干涸的双眼却依然干涸。
如今他转世了,她也学会了流泪,但又如何呢?
又如何呀……
月落、日升旧升、月落。
泉水畔扎营的第三个夜晚,他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玄明将东西收拾到马车上,看着悬在夜空中半圆的月,低低的叹了口气。
古今同一月,人各自西东碍…
望着那灯火通明的帐篷,他踌躇着,正不知该如何进去开口,却见炎儿走了出来,铁英跟在她身边,两人停在帐门口,她对铁英细细交代了些该注意的事项,然后看了营帐最后一眼,便毅然决然的转身,朝他走来。
“他快醒了?”他声音嘎哑。
“嗯。”她点头,神色黯然。
“那……该走了。”
“嗯。”她再点头,唇角扯出一抹笑,很苦、很苦的笑。
他抬手,却又不知该说什度,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于是,只能转身备马。
她上了车,放下了布帘,没再看营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