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边学道,第一次近距离观摩了豪门丧事。
他触动极大。
同样姓祝,有人哭得晕过去两三次,有人站在一旁表情漠然,有人走到外面笑嘻嘻地打电话:“宝贝儿,想我了?我也想你,……快了,快了,老东西死了,我回来亮一面再走……不回来不行,我还得分他遗产呢……不然,我拿什么养你啊……换车?又换什么车?不是刚给你换了一辆吗……行行,说好了,等哥哥回去你得给我唱一曲玉树后庭花。”
原来如此。
祝海山用自己的身后事给边学道上了最后一课。
任你一世英雄,也没法左右子孙贤愚孝逆。
之前两人商量酒庄时,边学道还在顾虑红颜容酒庄未来的遗产税问题,他真的想远了。
停灵三日。
边学道在山上又盘桓三天,他身份特殊,没怎么露面,几乎都是待在小楼里。
第三天上午,祝植淳和马成德拿来一箱东西给边学道,告诉他,是祝海山去世前写上名签留给他的。
闻讯上山的人越来越多,忙于接待,祝植淳和马成德没有停留,放下东西就走了。
关上门,边学道在房间里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很多东西都似曾相识。
箱子里全是祝海山的手迹墨宝。
除了边学道看过的生平手稿,和“云在青天水在瓶”、“挂在青天是我心”四首诗,还有其他厚厚一摞子诗稿。
翻到箱子最底下,边学道从一堆纸里找到一个看上去很有年头的随身听,随身听里有一盘磁带。
小心翼翼将随身听拿出来,看了看,按下播放键……
磁带是录的。
环境很嘈杂,有人叫好,有人鼓掌。
其中,一个男人说:“好,今天就给碧岑唱一首,不过不应景啊,我就会这一首歌。”
听男人这么一说,周围的掌声更热烈了。
边学道听出来了,说话的男人是祝海山。
可是碧岑是谁?
居然还有伴奏……
开唱了。
唱的是。
咦……
这首歌,收录在“歌神张”上世纪90年代初最成功专辑中。
而祝海山在1998年就萌生了出世之念,于2001年上五台山出家为僧。
那就意味着,磁带录音的年代,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
磁带里,祝海山开始唱了。
“世上行茫然世间,若离若弃天性平淡。世上行人纵孤单,抱月听风景色无限……”
只听一句,边学道就判断出,祝海山五音不全。
说白了就是,他唱歌不是一般难听。
难听归难听,录音里现场的气氛却是一下达到了顶点。
其实也不难理解,90年代的祝海山,首富不首富的说不准,但富甲一方绝对没跑了。
60多岁的巨富现场献唱,好听不好听已经是次要的了。
“独醉者不甘俗世摆布,
自有苍天给我的路……
……愿一生清风两袖偏偏心中多少,
扑朔恩怨未忘掉。
我愿平静谁知晓,
结伴明月尝哭笑,
但到底天边风雪在飘。”
听着听着,边学道有点明白为什么祝海山在录音里说“就会这一首歌”了。
这首歌应该是最切合祝海山一生心境的歌。
他孤高!
他狂傲!
他胸有无限丘壑!
果然,边学道从诗稿中找到一副联“藏胸丘壑知无尽,过烟云且等闲。”
磁带继续转动。
里面音质一变。
“是你在听吧?”
“应该是你在听。”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日出了。”
“人生最后的几个小时,寒冷伴随恐惧,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呵……我后悔了,要是早几个月去医院,应该还能延续几年生命。”
“其实,该说的都说过了,也没什么想说的了,这一箱子东西,你都帮我烧了吧,我不想在这个世上留下太多痕迹。”
“好了,就这样吧,修了半辈子佛,只修通一个缘起缘灭,最后,希望你有个无悔的人生,有缘再见。”
听到录音里的最后一句,边学道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
“希望你有个无悔的人生。”
“有缘再见!”
两个小时后。
边学道抱着箱子,出现在他跟祝海山一起远眺云海的地方。
找了一些干树枝,在避风处点燃一处火堆,蹲在火堆旁,一边哼着,一边把祝海山的诗稿一张一张都烧了。
猛然一阵山风吹过,边学道将手里着火的宣纸向天一抛,看着纸灰和零散火星随风飘下悬崖,转瞬不见。
………………
2007年的春节来的晚,过了初十,学校就都陆续开学了。
徐尚秀要去蜀都,必须到省会松江中转。
从家里出发时,她就计算了时间,到松江后应该有半天的转车间隙。
走出火车站,徐尚秀坐公交车来到条石大街。
拉着旅行箱,找到生日那天和边学道一起吃提拉米苏的糕点店,徐尚秀点了一小块蛋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吃到一半,她告诉服务员帮她照看一下旅行箱,然后走到糕点店的照片墙前,踮脚摘下她和边学道合影的照片,小心装进钱包。
另一个女服务员见了,走过来说:“小姐,你不能拿走我们店里的照片。”
徐尚秀抽出照片说:“照片里是我。”
女服务员仔细看了照片和徐尚秀本人,歉意地说:“好吧。”
服务员离开了,徐尚秀从钱包夹层里拿出两人的另一张合影,粘到了照片墙上。
两张照片,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徐尚秀刚刚粘到墙上的照片背面写有一行字……
10分钟后,徐尚秀拉着旅行箱,走出糕点店,消失在条石大街熙攘的人流中。
……
……
(人在路上,更的晚了,抱歉。今天是初五,大家都接财神了吗?)
……
第620章 大病一场
从五台山回到松江,边学道病了一场。
原本只是低烧加咳嗽,一路强撑着到家,竟然严重到卧床不起。
送到医院,大夫说他是精神压力大,加上旅途劳顿,休息不好,风寒入体导致免疫力下降,得了肺炎。
边妈听了,当场就掉泪了。
在她心里,儿子这是累倒的。
躺在病床上,边学道不时咳嗽几声,半夜熟睡中也会咳醒。人虚弱得上卫生间都需要人搀扶,一整天一整天的睡觉,醒来后懒懒的,目光灰弱,眼神迟滞,几乎不说话,就是看着房顶发呆,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见平日里精明强壮的儿子这幅模样,边爸边妈全慌了。
难道发烧烧坏了大脑?
念头只在心里一闪,边爸已是一身冷汗。
他单独找到主治医生,问存不存在烧坏大脑神经的可能,主治医生模棱两可地说:“几率不大,但不是没可能。”
边爸脾气敦厚,可听了这句,一下就怒了你让做的检查,我们一项没落的做了,然后问你病情,你居然跟我两头堵?
边爸圆睁眼睛问:“意思是你也不能判断具体情况?”
主治医生抬眼皮斜睇边爸,不快地放{长+风}文学cfwx。net下手里的东西说:“我是医生你是医生?感冒发烧听起来是常见病,但致死致残烧成白痴的例子并不少见,病情在变化中,还需要观察。”
主治医生说的话,理论上没有错。
可是当着病人家属用这个语气说出来,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边爸抬手,指着主治医生,想说什么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边妈是个家庭主妇,边爸是个下岗工人,尽管现在家里有钱了,可两人本质上还是胆小怕事的小市民,在外面都不敢泼辣放肆。
边家人闻讯到医院了。
本来边爸边妈是不想往外说的,然而他俩就边学道这一个独生子,边学道生龙活虎时,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可是现在边学道这么一倒,老两口才发现,他们的幸福日子原来这么脆弱。
边学仁和边学义到医院后,见天天练字静气的四叔被人气得嘴唇发抖,上前问缘由。
边学义听完,当场发飙,扒拉开门外的护士,当着一堆待诊患者的面儿,一脚踹开呼吸内科主任医师办公室的门,冲进去揪着坐在里头穿白大褂医生的领子问:“你叫郑民生?”
边学道住院的这个医院,是松江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不少医生兼职教授,坐诊时通常会带上几个学生,跟在旁边帮手,顺便实习。
边学义冲进屋,揪着呼吸内科主任医师郑民生的衣领子要动手,办公室里两个实习的男学生站起来拉架,边学仁和边学道的两个姐夫这时也进到办公室,想把边学义拉出去。
却不想,郑民生这个久经恶劣医患关系考验的医生战斗力一点不弱,见男学生和后进来的几个人拉住了想要动手的那个男人,挣脱后,他居然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样武器……
一根双节棍。
见对面的医生竟然拿起了武器,更加激起边学义的凶性。边学义28岁前根本就是以打架斗殴为生,对面人拿刀他都不惧,何况是双节棍?
见凶悍男人挣开拉扯,伸脚踢向自己,郑民生抡起手里的双节棍打向对方。
门外看热闹的患者集体无语了。
这医生坐诊居然还随身带着防身武器……
…………
边妈家族这边人丁单薄,姐妹四人边妈排老四。上面三个姐姐两个已经因病去世,另外一个姐姐岁数很小的时候离家远嫁,音讯全无。
病故两个姐姐的孩子跟母亲家这边的亲戚都不怎么走动,近些年已经断了联系。
在医院里六神无主的边妈,急需一个贴心人说话,急需一个能代表自己和丈夫的人顶在前面出头,思来想去,她想到了单娆。
没跟丈夫商量,边妈拨通了人在燕京的单娆的电话。
接到电话后,心急如焚的单娆连夜飞回松江。
在病房里,她见到了瘦了一大圈、昏睡中的边学道。
边学道能认出单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单娆,跟看见其他人一样,表情平静,反应淡淡的,只是说了一句:“我没什么大事,你单位那么忙,别耽误工作。”
单娆抓着人蔫蔫的边学道的手,哭着问:“学道,你怎么了?”
边学道听了,只是摇头,不言不语。
从病房出来,见了一大帮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