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 :李锐银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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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 :李锐银城故事-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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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筐里抽出一把雪亮的薄刃尖刀,转眼间切好一块两三寸见方的肉块,而后在肉块的边上切出一片薄薄的引头,捏一只竹签,用力一按,竹签穿过引头锋利地插进木板,把肉块挂在了松木板上。只见他两手分握刀把和刀尖,把刀子插进缝隙中摆平,以两根拇指的指背轻轻夹住那块鲜红的肉块,两个中指的指节顶着木板,双手向下用力,稳稳地滑动。那块鲜红的肉块真的像一个旋转的线团,在他的刀口和手指间均匀地转动起来。眨眼间,一片二尺多长薄如苇叶的肉条,鲜亮地垂挂在木板上。光滑的肉条上没有漏洞和漏缝,也没有留下一点残留的尾头。聂芹轩看看欧阳朗云,用尖刀敲敲竹筐: “欧阳先生,你还记得吧?那天在会贤茶楼,袁大人也是装在竹筐里收回来的。”  欧阳朗云面带冷笑沉默不语。  光线很好的房间里弥漫着一丝牛肉的腥气。昨晚经过一整夜的审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双方似乎都已经摸透了对方想要说的。再说就是废话。聂芹轩继续着自己的操作,又有一条鲜红的肉条在木板上垂下来。他熟练地抓起钉在肉案旁边钢刀用的牛皮条,雪亮的刀子在皮条上噼噼啪啪地打磨着。聂芹轩并不抬头看那个自己要审问的人,但说话的口气斩钉截铁: “欧阳先生,我绝不会骗你的口供。你供,我要杀你。不供,我也要杀你。不是聂某不通人情,是你罪不容恕。谋反暴乱,杀我国朝大员的人,必被国法所杀。”  “我来自首只求一死。我只恨自己今后不能再亲手杀敌,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杀了这个满人的国朝和国法。”  聂芹轩抬起头来盯着欧阳朗云,用拇指轻轻地在刀刃上刮出响声,“未必就只有一死。欧阳先生,你是侨民,大概不知道大清朝有凌迟的刑法。凌迟就是千刀万剐。说一个人罪该万死,就是说他犯下了该死一万次的大罪。凌迟之刑就是要让十恶不赦的人死千次万次。当年造反的长毛、捻匪和拳匪的首要都是被凌迟处死的。他们犯的是谋反大逆之罪。这刑法虽在五年前被朝廷废除不用了,可是依你的情形,未必就不能用。你为了报仇把袁大人炸得粉身碎骨。我虽不会做炸弹,可我今天要为袁大人报仇,也该把你粉身碎骨。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你供出同党,我就成全你,为你堂堂正正行刑,一刀砍头。”聂芹轩再一次用刀敲敲那只空竹筐,“欧阳先生,如果你还是不供,我今天也为你准备了一只竹筐,只好让你和袁大人一样粉身碎骨。我的刀功你也看见了。不知道你身上的肉到底能剐多少刀?”     脸色惨白的欧阳朗云回答道:“动手吧。千刀万剐我宁愿一人领受。”  “欧阳先生,我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你来自首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救那些无辜蒙冤的人么?因为你轻举妄动刺杀知府,你们的暴动计划暴露无遗。我现在是内有预防,外有援军。如果你们真的暴动了,必败无疑,只能是白白送死,你算一算这又要死多少无辜者?这些无辜者也都是因为你的轻举妄动而死的。欧阳先生,你为什么不替他们想想?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不让一个已经失败的暴动胎死腹中?到底谁是你的同党?到底谁是总指挥?你说出来,只再死你们两个人,就可以让银城免遭战火。”  “我根本就不知道谁是总指挥。聂统领,你我不必再多说。”  “欧阳先生不瞒你说,我也知道大清朝恐怕是没有几天了。我这个已经被裁汰过的老兵,也并不盼着非要和你们打一仗。可我只要做一天国朝的臣民,就得为大清尽职尽责。”  “真可惜天下有你们这些甘做奴才的汉人!”  聂芹轩把刀子举了起来,“欧阳先生,那我只有成全你了!”  聂芹轩走到欧阳朗云的背后,用刀尖挑起他的西装,轻轻一划,衣服就从中间分成两半。聂芹轩好像是在熟练地剥下一张人皮,转眼间,赤身裸体的欧阳朗云,在自己脚下看见一堆衣服的碎片。这是欧阳朗云平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也像那些布片一样纷纷碎落在脚下,羞愧和侮辱让他浑身颤抖。聂芹轩转到前面来,用刀尖拨弄着那根低垂的###说: “按刑律我该活剐你三天,剐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把你浑身的肉全都割净,最后再去了你的男根。念你是个留过洋的读书人,我可以先替你去了男根,免得你多受羞辱。可惜呀,不过才和我儿子同岁,年纪轻轻,尚未婚娶,欧阳先生恐怕是连男女之欢也没有尝过。”  说着,聂芹轩抬起眼睛来直逼着对手,“欧阳先生,你是想让我先去男根呀,还是让我给你留到最后?”  在那个冰冷雪亮的刀尖下,欧阳朗云的身体颤抖着缩紧起来,皮肤上一层细密的疙瘩骤然传遍全身。冰冷的刀尖在这个颤抖的身体上平放下来,慢慢地紧贴着细嫩雪白的皮肤划向身后,停在了丰满的屁股上。刀尖经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鲜红的伤痕,猩红的血顺着皮肤疾流而下。深透骨髓的寒冷和尖锐的疼痛,让那颤抖在明媚的阳光里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在他们的身边,松木板上那两条鲜红的牛肉,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晶莹闪亮,像丝绸一般美丽,鲜艳。  聂芹轩用刀子在那块丰满圆润的肉体上拍打着,又一次提起了儿子,“我做火边子牛肉一定要用腱子肉,不知道欧阳先生的腱子肉比牛肉如何?可怜呀,才不过和我的儿子同岁。做父母的怕是要恨死我这动刀的人了。”  那天下午,有一声可怕的惨叫,从安定营的千总楼上毛骨悚然地传出来,传到军营大院明媚的阳光里。守卫的士兵们转过眼睛,看看那间他们熟悉的肉脯房。他们没有听清那声惨叫喊的到底是什么。可是聂芹轩却听清楚了,那一声可怕的惨叫只有两个字:我——说——! 在叫来书记官记录口供、画押按红之后,聂芹轩对欧阳朗云抱拳拱手道:“欧阳先生,聂某让你受苦了。我马上就替你了结心愿。你那封给父母大人的遗书,我一定为你转交给秀山兄妹,让他们替你寄出。你救银城免遭战火,拯救生灵无数,功德无量。我即便砍了你的头,也要留你的全尸,行刑之后我一定要为你买棺厚葬。黄泉路上你我后会有期。”  在一阵窒息的沉默之后,随着一声令人战栗的呻吟,那把用来切割牛肉的尖刀,无声地滑进了欧阳朗云雪白的胸膛,聂芹轩轻轻发力转动刀柄,欧阳朗云满腔年轻的热血,在痉挛中“呼”地一声喷洒而出,鲜花一般盛开在肉脯房洒满阳光的地板上。鲜花之上,大睁着两只骤然失神的眼睛。这双眼睛和那些在汤锅铺里被宰杀的水牛们一样温顺,悲伤。  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绿营老兵聂芹轩,不由得热泪纵横。  

羌笛何须怨杨柳(六)
银城人都知道,八月二十日是敦睦堂刘三公的生日,而且都知道今年的八月二十日是刘三公的六十大寿。按照老规矩,过生日的前一晚都要在家里唱堂会,所以每年八月十九的晚上,文庙街敦睦堂桂馨园的深宅大院里都是鼓乐喧天,宾客如潮。可自从有人知道育人学校牵扯进刺杀知府的案子里,银城早已经是传言满天飞了。大家都在等着看刘三公的六十大寿到底还过不过。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敦睦堂到底能不能逃过这次的劫难,莫非刘三公的生日从此竟成了敦睦堂的祭日?  正所谓命运弄人。一年前刘三公准备庆祝自己六十大寿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竟然会在自己六十岁生日的时候,面临满门抄斩的血光之灾。十九日下午,在听到育人学校的日本教员鹰野寅藏自首的消息之后,刘三公立刻明白了儿子七郎和自己的处境。他差人出去叫七郎马上回家,可谁也不知七郎到底去了哪里。锣鼓丝弦在有板有眼地弹奏,台上的堂会在咿咿呀呀地唱,心急如火的刘三公面不改色地应付着客人。等到五更的鼓声响过,祭献了寿星,受了同辈同仁的祝贺,又坐在大客厅太师椅上受过子侄晚辈的跪拜之后,仍然没有见到七郎的影子。刘三公只好托借困倦告辞休息。  一直等到天亮以后,开了城门,刘兰亭才悄悄从后门回到桂馨园。跟着管家走进父亲的卧房,刘兰亭满心愧疚地低下头来: “爸,我以前没有把实话讲给你,是我不能讲。现在不讲你老也晓得了,鹰野寅藏不是日本人,他叫欧阳朗云,是我们同盟会的会员。桐江知府就是他亲手炸死的。昨天聂统领已经带兵搜查了学校。爸,聂统领来抓我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我本想等你的生日过后再讲给你听……可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尽管一切都已经在反复的预想之中,可刘三公听了儿子的话还是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爸,现在,聂统领要抓的只有我一个。我今天要在学校里等到他来。我不想把巡防营的兵些引到家里来坏了你的生日。只是从今往后为儿的不能尽孝了。七郎只有现在还能为父亲叩头,此生怕是再没得机会给父亲拜寿了。我就是为这件事情才赶回家来的。九妹我还没有见到。二天她若生了娃儿,她们母子也只有拜托父亲代我抚养了……”  说着,刘兰亭双膝跪地,郑重其事给父亲四跪四拜。  不等儿子拜完,刘三公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七郎呀,七郎,你这讨命的逆子!你这讨命的逆子!你还来给我拜寿?你是来要我的老命呐!天大的事情,你都不肯把实话讲给我听。你现在把砍头之祸引进我们刘家的大门里来了。我问你,你晓不晓得银城八大盐场哪一家赚钱最多?——是我们敦睦堂!银城是我们敦睦堂的银城!你为啥子要回银城来造反?你晓不晓得,你毁了银城就是毁了我们刘家的饭碗?你毁了银城让我到哪里去凿井?到哪里去卖盐巴?银城人世世代代凿井卖盐才有今天,不是造反造得才有今天!你又不是黄口小儿,你难道不晓得造反是要杀头的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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