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 :李锐银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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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 :李锐银城故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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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哪一个都算得来,天命的账哪里就算得清楚?我哪里就想到银子再多也买不来天命?我们敦睦堂明明是在劫难逃,我是救子心切,居然老眼昏花误算了天命……”  刘三公的这笔账目算得头头是道,算得催人泪下,算得银城人欲说还休,感叹再三。  

春风不度玉门关(一)
过了鸡鸣镇,山势明显低缓下来,走出山口的时候已经远远地望见了银城。高耸的井架,巍峨的城楼,玉带一样蜿延的银溪终于都历历在目。刘振武的心里一阵热辣辣地翻动,他终于排除一切阻碍,在命令指定的日期之内赶到银城。刘振武派出一队骑兵先期进城联络,骑兵队返回报告说,银城巡防营统领聂大人已经安排就绪,他要率领银城守军在北门外校场列队迎接援军。骑兵们还又向刘振武报告了一个消息:在银城刺杀知府大人的刺客已经自首投案,并且已经被聂大人斩首示众,此刻他的人头正挂在北门外的城墙上。这个意外的消息叫刘振武大吃一惊。他急忙追问刺客的姓名,士兵们回答说只记得是学堂里一个冒充东洋人的教书先生,复姓欧阳什么的,说是一个安南侨民。刘振武又问抓了什么同党。士兵们说因为走得匆忙没有听聂大人提起过,只听说还砍了几颗头,站笼里还站死了几个嫌疑犯人。聂大人特别叫转告管代银城目下已无战事,叫大人放心。刘振武忽然觉得有股阴森森的冷气穿心而过。他不愿让士兵们看出自己的担心,压抑着内心的焦急,传出命令要士兵们快步行军。  到目前为止刘振武所做的一切都还算顺利,作为暴动总指挥,刘振武终于把准备起义的部队顺利地带到了银城。如果没有桐岭关那一场意外的遭遇战,刘振武本可以再提前一些赶到银城。那些乱哄哄的庄稼人根本不知道有暴动这回事情,更不知道他们阻挡了什么队伍。幸亏自己处置果断,不然的话,还不知要在桐岭关耽误多少时间。按照原来的计划,进城之后,只等做好内应准备的同志前来接头,暴动就将在三天之后,也就是在八月二十四日按期举行。届时银城周围四县和下游沿江数县也将要同时响应。刘振武这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部队是这次暴动的主力,营内的多数军官都是同盟会的秘密会员,只要得到充足的弹药,里应外合突然袭击,夺取银城将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由于有过省城暴动失败的教训,这次银城暴动的准备工作极其慎重保密。为防止被官府再次破获,一切行动都是在同盟会东京本部直接指挥下,以单线联系的方式秘密进行的。就连刘振武本人也是在总督衙门接到了增援银城的命令之后,才被东京方面的特派员紧急通知要由他来担任暴动总指挥的。按照预先规定的秘密接头暗号,刘振武在进城之前把一枚陆军士官学校的校徽别在了胸前。没有人会猜到这只铜牌的用意。更没有任何人会料想到前来增援的部队就是要举行起义的部队,这才是真正的天降神兵、攻其不备!这一切曾经让渴望建功立业的刘振武热血沸腾。九年前,那个漂洋过海,随七少爷留洋的十五岁的家童,如今终于又回到故乡。身为四品官阶的新军步营管代,刘振武现在不只是要衣锦还乡,他要在故乡翻天覆地,改天换日。他要和自己的同志们一起改写银城的历史。可现在大大出乎意料的是,竟然会在暴动之前发生这样的刺杀和自首。自从出发增援之后七天来,刘振武没有再得到任何新的情报。这突如其来的事变,几乎是把一切都陷入在不可知的危险当中。最危险的是刘振武根本无法准确判断,这件事情对于马上就要举行的暴动到底有多么大的威胁和破坏。以眼前的情形,不只突然袭击成为不可能,刘振武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会直接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即便是要赴汤蹈火也只有舍身而行了。多年来职业军人的严格训练,早已经让刘振武学会了控制情感,他不动声色地把生死置之度外,把百般的焦虑压在心底,士兵们在指挥官脸上看到的,照旧是往常的那一副难以猜度的冷漠。  一个时辰以后,在鼓号手的簇拥下,暂编陆军第十七镇第一步兵协第二标第一营的军旗经过了上关桥。管代刘振武引领着自己装备精良的部队,整齐地走向校场。随着他发出的口令,四排并进的行军长队转眼变成四个纵向直排的方阵,银亮的刺刀在这四个方阵上面寒光闪闪。方阵的后头跟随着两门克虏伯山炮,和列成四排并辔而行的六十位骑兵。五百四十名步兵整齐的军靴声,辚辚的炮车和马蹄声,士兵们随着口令整齐如一的呼喊声,震动了银溪河畔古老的校场。追随、围观的人群倾城而出,银城人对这开天辟地第一次见到的场面兴奋不已,转眼之间校场四周已是人山人海。随着一声炮响,校场上响起海螺和大鼓的吹奏声。银城巡防营统领聂芹轩带领着自己装备陈旧、服装零乱的队伍,早已在北门外校场列队多时了。为壮声势,点将台上竖起三面绿营大纛,五尺八寸长、宽的绿色三角旗上飞蟒盘旋。点将台的两侧各站了两排手持长矛身挂腰刀的护兵,长矛上特意换了崭新的红缨。聂芹轩披挂砗磲顶戴和绣了彪形图案的千总补服,坐在点将台的太师椅上,满心妒意地看着被自己等来的援军。恭立身边的三名卫兵一个手里捧着水烟袋,一个手里捧着一只紫砂茶壶,第三个手上端了一个放着酒壶酒杯的托盘。眼看着,震天的军靴,耀眼的刺刀,崭新的洋枪洋炮,气势逼人地朝校场中心走过来。聂芹轩早已经料到了眼前这个让人尴尬的场面。那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足够给自己当儿子的毛头小子只因为留了一回洋,就已经官居四品做了新军步营管代。他一个月的薪银、公费就是二百四十两,比自己整整一年的一百六十八两薪银还要多出七十二两。就连在新军里当一个扛枪的正兵,一个月也有四两半的饷银。和他们一比,自己带领的这支队伍简直就是一群叫化子!可大清朝现在偏偏就是信不过这些洋气十足的新军,偏偏就是让叫化子们来给它保江山,偏偏就是让叫化子们替它监视这些又阔又洋的新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难不成大清朝就是为了教人造反才花大把的银子,派自己的子弟出国去留洋的?难不成大清朝花了无数的银子买回来洋枪洋炮,是专门为了用它们来断送自己的江山?——这事情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看见刘振武在领旗官和卫兵的护卫下朝点将台走过来,聂芹轩急忙满脸堆笑地离开太师椅,走下台子远远迎了上去,口中连连赞叹: “刘管代,好!好!真不愧是新军,好整齐的军威!刘管代神机妙算、勇武难挡,我听说只片刻工夫就夺下桐岭关,把天义军那些群匪打得落花流水!好,真是年轻有为,将才难得,不可限量!我今天特地在校场迎接你们,就是为了让银城人都看看你们的军威!有你们来银城增援驻守,那些乱党哪里还敢再乱动!银城百姓真是三生有幸!”  刘振武一丝不苟地行过军礼,报告道:“聂统领,暂编陆军第十七镇第一步兵协第二标第一营管代刘振武,奉命帅部增援银城,特此报到,奉制台大人命令,本营听请聂统领调制。” 聂芹轩上前拉住刘振武的手再次笑起来,“刘管代,哪里话,我不过是临危受命暂为代理。我一个六品千总哪里就能调制你这四品管代,大家还是同舟共济,互相扶助,来来来,刘管代,还是同我上台去先饮三杯酒为你洗尘!刘管代久别家乡,今晚你要先回家拜见父母高堂。明晚我要在营内专备酒席为刘管代接风!贵营的驻地我已经安排停当,育人学校已经解散停办,学校里除了还暂留有两位东洋教员,校舍都已经腾出来留给你们驻扎。你我两军隔河而驻,既可分守新旧两城,又成犄角之势可以内外呼应、相互支援。刘管代你看如何?”  刘振武再次回礼,“聂统领,临行前制台大人有令在先,到银城一切听从聂统领调制。只是桐岭关一战消耗许多弹药,需要及时补充,否则难以再战。”  聂芹轩笑着推托道:“刘管代,不忙,不忙,你久别家乡,三公早已经盼眼欲穿了。昨天是三公的六十大寿,你已经耽误了,哪能一误再误?还是先回家去看望令尊大人。其他的事情,等你们安营扎寨、一切安排妥当再议不迟。”说着回手一指,“刘管代,你看看城门上那颗人头。那就是刺杀袁知府的刺客,也是银城乱党的总头目,他一自首,银城乱党已经乱了阵脚,自顾不暇。他们哪还敢和你、我对阵较量?你还是赶快先回去给三公拜寿吧。”说着又特意拍拍刘振武的手,话外有音地嘱咐:“一切都等看过令尊大人再谈。刘管代,衣锦还乡乃人生之大幸呀。三公又是六十大寿,又是贵子回乡,真是福如东海呀!你万万不可以扫了令尊大人的兴致!更何况长途跋涉辛苦劳顿,也该休息两日。你们还是先安营歇息,你还是赶快回家。这件事我就替你做主了!”  谈笑恭贺之间聂芹轩滴水不漏地完成了自己的安排。他把需要监视的新军隔河放在了新城。只要不立即开战,缺少的弹药也不必立刻补给。只有这样隔离、弱化这支精锐的援军,自己才有可能控制局面,自己这些叫化子队伍才能守住旧城,进退有据。  刘振武分明感觉到了那张笑脸后面的拒绝和警惕。聂芹轩这么坚决地把自己带来的援军隔河放在新城,绝不只是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事态或许比自己预想的还要严重。不然这聂芹轩怎么敢断言银城已无战事?但刘振武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只好按照聂芹轩的意思,带领士兵们退出校场,再次走向上关桥。退出校场的时候刘振武回过身来,远远看见了北门城头上高挂的木笼。木笼里装的如果真是银城同盟会领袖的人头,那暴动计划确实已经处在十二分的危急之中。育人学校既然已经被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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