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喘息的间隙说:“咱们每天背一句毛主席语录吧,我先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要吃药。”
小缨笑了。
午饭后,我想大便。小缨拿过坐便器,要往我身下放,我缓缓地摇摇头,表示拒绝。我坚决要求下床大便,我让小缨把坐便器放在床边椅子上;然后我语重心长地给小缨讲道理:“坐着大便有重力加速度,大便能很便利地排出;躺着大便,排泄物水平运动本来就慢,下面又放一个坐便器,屁股被抬高,快排出时还要做一个坡儿起,拉着不痛快。”
洪小缨忍不住笑出声:“真受不了你。”但同时她终于还是把坐便器放在床边的椅子上,随后搀扶我下地,大便。
我也笑了,我说:“我发现化疗激活了我的理性思维,估计现在我能学好数理化了。”
小缨递给我一杯100%橙汁,我一边拉一边喝。喘息的间隙,我说:“我想起一道算术题。”小缨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我知道她明白我的意思了。
“打开水龙头往池子里注水,打开池子的下水口放水……”我的话还没说完,小缨笑着打断我:“别捣乱了,赶紧拉。”说着,拿走我手中的纸杯,放在床头柜上。
即将拉完的时候,我感觉到我要虚脱。我对洪小缨说:“我眼前有点儿发黑,可能要虚脱。”
小缨着急地说:“那你快躺下啊。”
我冷静地说:“不行,还差一点儿,要拉完,否则弄一床多恶心。”
小缨不由分说,开始使劲拉我要把我往床上推。
我挣扎着给她讲道理:“没事儿,因为大小便时血往下走,都集中到下腹部,我本来血就不够,所以造成脑部缺血,于是就会虚脱。问题不大。”
讲完道理,我也拉完了,站起的同时,我眼前一黑,一头歪在床上,晕过去了。
一会儿,我的神志回来了,但还是说不出话,睁不开眼。
我听见医生、护士你一声我一声地叫:“洪小冰,醒醒。”
“洪小冰!洪小冰!”
“听见了么?洪小冰!”
是谢大夫的声音:“一定要叫醒她!洪小冰,听见了么?听见了就答应。”
我知道她们怕我颅内弥散性出血,因为我的血小板太低,可以无缘由地引起颅内出血,颅内出血基本上无法抢救,那样的结果就是从此不再醒来。
我听见洪小缨平静的声音:“她是虚脱,她自己知道她是虚脱。”
谢大夫诧异的声音:“你说她自己知道?”
洪小缨:“是,她还说因为大小便时血会往下走,所以会导致脑部供血不足。”
李大夫的声音:“她倒挺明白的。”
我想笑,可是我没劲儿。
沉默一秒钟,李大夫坚决地说:“以后严格禁止她下地大小便!”
我终于有了一点儿力气,我点点头。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护士叫道。
“洪小冰,洪小冰。”
“嗯嗯嗯。”我终于有力气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
我睁开眼,看到一堆白大褂围在床边。值班的夏主任对小缨说:“很可能是体位性低血压引发晕厥。长期卧床时,还是应该缓慢地活动活动;还有,要尽量减少增加腹压的次数,不要憋着,也不要用力。”
又是一通忙碌,测血压、心电监护、量体温……医生护士走了,小缨又给我擦洗。我摊在床上,任由摆布。
把我安顿好,小缨在《护理须知》上加上两行字:
尽量多加两餐点心,防止空腹晕厥。
大便时或后马上饮果汁或小食,防止低血糖晕倒。
小缨利用中午时间去见她的老板。原本应该小缨去香港见老板的,因为我的缘故,她的老板来到北京见小缨,感谢小缨的如此人性的老板。
血!血站!特配血小板!(3)
陈卫东来了,小缨才走。
陈卫东已经听说我晕倒的事,他轻轻拍拍我的脑门,什么都没说。
“把你的手机给我用用。”我伸出手。
“干吗?”陈卫东边问边掏出手机。
“小缨说Chris要来,我要查几个单词。”他的手机里面有英汉字典。我边说边接过陈卫东的手机,我不小心碰到短信的键,看到一行行短信。其中有两条是洪小缨发给他的短信:“1000?血小板?”
“1000?!!!”我脱口而出。来不及抬头向陈卫东求证,我使劲睁睁眼,数数1的后面有几个0,确实是3个!个、十、百、千,的确是1000!
我想打开查看短信全文,陈卫东一把夺过手机。
我说:“我都病危了,你还欺负我。”但是陈卫东还是删除了全部短信,然后重新把手机递给我。我查了几个单词,把手机还给丈夫的同时,我问他:“我的血小板真是1000?”我是将信将疑的。
“是10000,我少打了一个0。”陈卫东没抬头看我,但是口气很坚决。
我不再追问,因为我知道追问的后果。
“我发现性格跟血型的确有关。”丈夫在我的对面若有所思。
“怎么说?”我强迫自己把思绪从“1000”那移开。
“比如你,你的血跟你的人一样:不打趴下不认输。靠!”陈卫东说完感叹词,接着说:“人家影子,还有那谁,打到第三天,白细胞就降到2000以下,医生就不敢给打了;你看你,化疗期间白细胞绝不会下降到2000以下,血小板决不下降到20000以下,一定要等到化疗结束才会下降。”
“嘿嘿,英雄都是这样的。”我尽量集中精神,嬉皮笑脸。
下午,紫外线消毒刚刚结束,洪小缨就进门了,看她的表情有点儿异样。
“怎么了?” 我问。
“我看见护士站的墙上贴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再坚持一星期,一定要扛住!’”小缨抑制不住感动地说,“肯定是为你贴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但是我的心里有了同仇敌忾的感觉。医生、护士、我和我的亲人们,我们众志成城,我相信我们一定会等到胜利会师的那一天。
几乎跟小缨前后脚,周主任进来了。在我的病房门口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一次性口罩、帽子,墙上挂着一件隔离服,包括吴主任在内的医生们,早已经不按照查房的时间查我的房了,我这里几乎是分分钟有人。
周主任一进门就以那一口明显的江浙口音说:“你现在成了妇产医院的头号吸血鬼。”然后像是很不经意地看看我的上臂、手腕、下肢的出血点,最后又看了我的眼底。
我笑着默认。
周主任对身后的护士轻声说:“以后注射后至少要按压5分钟以上。”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不慌不忙,很平静却很严肃。
或许是作为医生的冷静,也或许是一个中年男人曾经沧海后的成熟,总之那短暂的一瞬间,周主任的魅力大无边,因为我看到小缨眼里满是崇拜的眼神。
其实周主任来是告诉我们:还是没有特配血小板,但是他说直系亲属配血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他说:“以前我们救过一个小女孩,她的血小板降到五六千,后来用她父亲配的血,血小板才上来。”
周主任的话,让我明白两点:
1。可以让家人配血;
2。我的血小板数值一定是低于小女孩五六千这个数的,低多少我没敢想,也没敢问,但我坚信他们没有跟我说实话。我的血小板肯定不是20000,20000血小板的血不会是粉红色;而且他们如此紧张,肯定是不到10000,我又想起陈卫东手机上的数字。
我跟周主任对话的时候,洪小缨已经在给小蔷打电话,安排家人给我配血。我的父母和两个妹妹都是B型血,唯独我是O型血。就是说,直系亲属中没有人能给我配血。
周主任说,那就找旁系亲属看看,比如姑姑、叔叔,不过可能性不大。
血!血站!特配血小板!(4)
“可气,怎么偏就你是O型血呢?”小缨看我一眼说。
周主任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你姐姐是在哪里出生的?”
“就是这儿,妇产医院。”小缨答道。
“要不要我帮你查一查,看当初是不是抱错了。”周主任继续不动声色。
小缨恍然大悟,哈哈笑了,“抱错了也晚了,都30多年了。”
周主任一走,我就跟小缨打趣说她“好男色”。小缨毫不否认:“我就是喜欢男医生,就是比女的冷静,看着就让人踏实。”
“吴主任就是女的,也很冷静啊。”
“女的得到专家级才让人踏实。”小缨辩解。
晚饭后,吴主任又来了,一贯慢条斯理、让人踏实的她竟然有点儿兴奋:“今天终于上来了,到5000了。”
还没容我做出反应,小缨在旁边急切地说:“15000、15000、15000。”
“哦,对了,15000。不错,很快会上来的。”吴主任改口道。
还是不容我作出反应,不容我细想她的改口,吴主任转身跟小缨聊起来:“听我们小护士说,你的英文可棒了。”
“还行吧。”小缨含蓄地得意着。
“连英国人都说她的英文地道。”我戳穿她的假谦虚。
“是吗?”吴主任提高音量。
“行啦你。”小缨有点儿挂不住了。
我们在病房里说笑的时候,洪小蔷已经在动员、组织她所认识的以及她的亲朋好友所认识的O型血去献血,给我配血。我的两个姑姑同为O型血,在小缨、小蔷的安排下,也前往血站验血配型。
晚上,陈卫东买药回来。他让小缨回家睡觉,自己继续陪我一晚。
原来,医生们又发现两种好药,我的丈夫跑了位于东二环的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和位于西八里庄的北京肿瘤医院,终于把药买回来。像是完成一项重要任务似的,陈卫东把药交给医生,如释重负一般回到病房。
我发觉丈夫略显疲惫的脸上,隐约带着微笑。等病房就剩我们俩的时候,还没等我问,陈卫东从对面的床上一跃而起,从兜里掏出两盒药。
原来,他在中国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