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欢的三味真火将这一方洁白的雪地映得通红,它金色的瞳仁里是被轰出三丈远的女人身影。
原本娇艳如花的面容被青紫的魔气所覆盖,褪去之后剩下的是一双竖起的红瞳,如雪藕般的嫩臂上胶结出碧绿的藤蔓。一滴滴黑绿的液体从肩上落下,她半跪在地上,朝我们分外诡异一笑:“小公主,你的命可真是大。”她呕出一口血,碧莹莹地腐蚀了膝下的地面。
帝姬这称呼我许久没听过,在八荒里西荒是最自由散漫之地,没有天族那般等级森严。若要真论,阿爹是西荒主,按理我担得起这一声公主。这名头百八年没听,突然听了,免不了有些膈应。
纯均剑冷华湛湛,锋利的剑刃颤出轻微的龙吟,在掌心转了几圈后犹如离弦之利矢,直斩向地底里裂土而开的狰狞粗藤。
“很久没有人叫我帝姬了,我也很久没有动手了。”无端在心窝里冒出股无名火,烧得我神经绷得紧紧的,我冷道:“这些天过得倒是憋屈的很,拿你出气下手重点可莫见怪。说,你们找上我到底为什么?”
留欢嘶吼一声,一团流火再此朝她喷了过去。
别看留欢虽然才修了三条尾巴,三味真火却是真材实料,烧得她滚在地上一声凄厉尖啸。那惨象看得我抽了抽,按下蠢蠢欲动的小狐狸:“别吐火了,看得我骨头痛。”
我提剑一步步上前,森森道:“你说还是不说,不说我就将你扔去五方地府去刀山火海里滚一遭。”
“小……小,公主。”她断断续续的吐着字,讥笑道:“和岁崇那厮待久了,也……变的,心狠手辣了。早晚你要后悔的……”
她红得要滴出血的眼珠子突然暴起,像是要突出眼眶一样,一道道纵横的血丝遍布。尖长的指甲挠着喉咙,一团团黑雾从她口里吐出,黑色的火焰自她体内眨眼覆盖住她全身。不多时,地上只余下一滩沙土一般的余烬。
我退后两步,和小狐狸面面相觑,这是……自杀了?
立在那里一会,留欢趴在我肩头也是沉默无言。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一阵风过,卷着黑色的灰烬散往远方。
我慢慢往回走,没行多远,一双手猛揪住我的肩膀,粗粗的喘息响在耳侧:“阿罗,你有没有事?”
第二十二章
远古时期那场仙魔之争离今已有漫漫千万年。当初战火纷飞、三界涂炭之景,现在也只能从天界文曲星阁一二部典藏里寥寥几语约摸可以想象。仙魔诸神几乎皆避无可避地卷入其中,那时身领西荒之主和昆仑墟主之名的阿爹自然也如此。
在我儿时,阿爹经常拿那些不知湮灭到何处的上神们的事迹来哄我睡觉,兴许是听多了这样热血沸腾充满暴力色彩的故事,在我的童年有一个十分不和谐和反动的理想,那就是再来场仙魔之战来供我大展宏图,以振我西荒雄威!
一日我蹲在椅子上挥舞着筷子一边啃饭一边与阿爹说道这理想时,阿爹无言地捏断了筷子。饭后我就被他拎起来,奔赴紫华洞府丢给了东华帝君开始了一段极尽折磨的思想品德教育。说来,岁崇他哥东华帝君还是我唯一一个名义上的师父。从此辈分问题就成了东岳府忌讳中的忌讳,当真令人痛心疾首啊。
直肠子苏耶曾没心没肺地笑问岁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武罗我是否该喊他一声叔叔。结果当日下午,她便挂着两行成河的泪水抱着她师父交代下来的半人高的经卷圆润地滚回了地府。
我的师父东华帝君是仙魔之战中留存不多的古神之一,而与他齐名执掌南海的赤帝祝融则战死在了那时,至今仍令人唏嘘不已。提及祝融,天界小辈的神仙们都是一副心驰神往、敬慕之像。传闻他是个极为风雅的上神,善鼓乐拨琴;又因他是火神,四海八荒之内,也只有他一人能将红莲业火操纵得出神入化。
红莲火出,焚劫斩恶,神魔皆灭。
神魔之战后,古神多隐僻。阿娘死后,阿爹也传下昆仑虚主携我在西荒过着散漫的日子。每每说及祝融,阿爹总是叹气道,他那样的风貌,真真少有神祗可以相匹。
其实我私以为,祝融之所以成为老少神仙们的仰慕对象,有一大半得托赖于他上古第一美人的称号。注意,是第一美人啊,连以美貌著称的九尾天狐都不敢妄领的称号。
品貌上好,法术高强,啧啧,幸好他湮灭了,他不湮灭,其他的神仙就该湮灭了。男仙是嫉妒死,女仙是惭愧死,当然还有一部分是春心荡漾爬墙头张望被他给烧死。
心急火燎赶过来的书生在将我从头到脚分外细致地检查了一番,发现胳膊没少头发完后后,拽起我便疾步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语速十分快地与我通报此地住不得,要搬家的消息。
容不得我多询问一句,他将我安置在一旁,便利索迅捷地收拾起了行礼。我抱着小狐狸蹲在一旁,见他弯腰往包袱里放物什的侧影,温润的桃花眸里此时没有一丝笑意,脸色还透着些微的白,看样子倒像是吓坏了。
我甩手无事看他打理行礼,由方才留欢喷出的三味真火想起了传说中祝融使的红莲业火。备受天界尊崇的赤帝祝融死在那场天地之战中,也是仙魔之间积怨长久的一个缘由。说来说去,祝融的死不仅削了仙族的面子,也削了它的里子。
我突发奇想,莫非这次的仙魔之争和祝融也有关联。罢了罢了,大人物尤其是领导人物的想法我们都不了解。没准或许是天帝抢了魔族十二君谁的老婆也不一定。相比而言,我对面前之人倒是有很多不解。
可看容竹的样子,堆在喉咙里的满满疑问终还是一点点被咽下去了,摸摸留欢的脑袋,它懒懒地在手心里蹭了蹭。如果今日没有留欢,以我现在的功力对上那个魔族恐怕也是半斤八两,搞不好就是两败俱伤。现在回想起来,才有些后怕。
虽然我一向热衷打架,但是一般打的都是胜负可以很明显预见的架。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武罗,阿爹要留着爱心怀念阿娘,至于我的前夫,我想他大概更爱那些奏本子,所以武罗我要好好爱惜自己。命只有一条,玩完后再轮回,那时候也就不是我了。
“啪嗒”一声,圆滚滚的汤婆从书生那里滚到了我的脚边。小狐狸好奇地探出头去,蓬蓬的尾巴伸过去拨了拨它,甩尾一卷就将它勾入到了我怀里。鼻子嗅了嗅,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容竹侧对着我,瘦长的手指慢腾腾地将青花纹包袱打起一个结实的结:“阿罗怕冷,这个还是带着吧。”
我屈指重重弹了弹准备一爪子剖开汤婆的留欢脑门,组织了它的破坏行动。听着他的话反倒让我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想了下才郑重道:“容竹,我没事的。半点事都没有。”
他将包袱提了提来,转身定定看我,桃花眼里漆暗漆暗:“我没有责怪你,阿罗。”
他近前几步,稍微弯下身来掌心贴着我的头顶:“阿罗,我刚刚真的很担心你。”
他的手迟疑了下,终还是落到我的肩上握紧:“你身子又不好,倘若遇到个什么……”
我心一软,热乎乎的感觉涌动在胸怀里,啊咧咧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莫担心,莫担心。自打我出生懂事以来,就是个扯皮撒泼的混货,命大的紧。”
见他面色一瞬古怪起来,我心里七弯八道地转了几转,自觉既然已经丢了脸,不妨就丢个干净:“这架嘛,打得多了这身皮自然就锻炼得厚了些。”转念一想,那心里积压已久的种种猜疑终还是按捺不住,我脱口而出:“书生,我不是个人,我觉得你好像也不是个人啊!”
……
小狐狸头一栽,磕到了铜汤婆上,颇有些以头抢地的悲壮情怀。
再小心翼翼抬头看容竹的神色,却见他眼尾含笑瞧着我。这反应好像不太对啊,一般来说,不论他是何种身份,听我这样直白而坦率地阐述事实也好歹吃吃惊,出出神啊。
他这样淡定,我不能淡定了。我好歹还是忐忑着说了这话,他这样让我觉得很不平衡,非常不平衡!于是我准备再接再厉地告诉他,我还是个辈分极高,有权有势,被休过的……神仙。
算了,古人说要扬长避短,休离什么的就让它成为天边的一朵浮云吧。
窗外狂风骤起,沙沙雪声一波连绵过一波,越来越大。地面的寒气顺着裙角爬了上来,呼出的气凝成了冷雾。我呵了口气在掌心,跺了跺脚,怎么突然那么冷了?
本来还有话要说的容竹噤住了声,飞快地抬眼向外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凝重道:“时间不早,阿罗我们得动身了。有什么话,路上再说不迟。”
当夜,我们登上了容竹早已准备好在村头的牛车。
瞅着那两头呆头呆脑,互相抵着角的壮实青牛,我道:“我说,容竹你真是好品味……”
容竹在青牛尖滑的角上拍了下,和和气气笑道:“小生无多银钱,唯有两头青牛傍身,还望阿罗不要嫌弃。”
说老实话,我真的很嫌弃青牛。每次我到太清宫去偷丹药,那头似和我结了八辈子仇的青牛恨不得用角把我给捅出个窟窿。偏偏它深得老君老头的宠爱,生怕它受了丝毫委屈。上次我将它用鞭子抽了一顿,差点就没给老君丢进了丹炉里了。
牛车一路哒哒而行,车外寂然无声,唯有呼呼风声滑过,萧然冷寒。
“我们要去哪里?沈红衣呢?”疑问太多,待到嘴边出来却是这样一句。好不容易有了一席之地,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又要奔波。这样的飘摇、摸不清前路之感,让人多少有点疲倦。
“委羽山。”容竹将包袱放下,闭目静了静神,接而慢悠悠道:“小生的家乡,驰名九州的神仙洞府,修仙之地。”
他启目笑望过来:“也是阿罗那味药材所在之地。此番之行,便是为了阿罗取药。”
神仙洞府……对我来说,真是个天大的福音。我怎生就忘了,凡人也是有修习仙术之地的。传闻凡间曾有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