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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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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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要我向他提出吗?〃
  〃先生如果肯行好的话。〃
  这个差使我并不怎样喜欢,但是,艾略特毕竟多少年来都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所以,履行一个天主教徒的职责也是对头的。我上楼进了他的房间。他仰卧着,人又瘦又憔悴,但是,神志完全清楚。我请护士出去。
  〃艾略特,你的病恐怕很重了,〃我说。〃不知道,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找个神父来?〃
  他看看我,有半晌没有说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就要死了?〃
  〃哦,但愿不是如此。不过还是把稳的好。〃
  〃我懂了。〃
  他不作声。这的确是个难受的时刻,当你不得不向一个人说出我刚才向艾略特讲的话时。我没法望着他;自己牙关紧咬,生怕要哭出来。这时我人坐在床边,面向着他,伸出一只胳臂撑着身体。
  他拍拍我的手。
  〃不要难过,我亲爱的朋友。义不容辞的事,你懂。〃
  我傻里傻气地笑了。
  〃你这个怪家伙,艾略特。〃
  〃这就对了。现在打电话给主教,说我要忏悔并且受涂油礼。如果肯派夏尔神父来,我将感激不尽。他是我的朋友。〃
  夏尔神父是主教的代理人,我以前也提到过。我下楼打了电话;在电话里,和主教亲自讲了。
  〃急吗?〃他问。
  〃很急。〃
  〃我立刻就办。〃
  医生来时,我告诉他适才的事情。他和护士一同上楼去看艾略特,我在楼下饭厅里等着。从尼斯到昂第布开汽车只消二十分钟,所以过了半小时多一点,一辆大黑轿车就开到门口。约瑟夫跑来告诉我。
  〃Cest Monseigneur en personne,Monsieur,是主教本人。〃他慌慌张张地说。
  我出去迎接他。主教并不如往常一样带着他的副手,而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带着一个年轻神父;神父携着一只盒子,想来里面装的是进行涂油礼的用具。汽车司机携了一只破烂相的黑皮包跟在后面。主教同我握手并介绍了他的同伴。
  〃我们可怜的朋友怎么样了?〃
  〃恐怕病得很厉害呢,主教大人。〃
  〃请您把我们带到一间屋子里,好穿上法衣。〃
  〃餐厅在这儿,主教大人,客厅在楼上。〃
  〃餐厅就行。〃
  我招待他进了餐厅,我和约瑟夫在外面等着。不一会,门开了,主教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神父,双手捧着一只圣餐杯,杯子上面是一个小圆盘子,里面放一块祭祀用过的圣饼。这些都拿一块麻纱食巾盖着,麻纱非常之细,等于透明。我除掉在晚宴或者午宴席上和主教见面外,从来没有和他会见过;他而且是个食量很大的人,能欣赏一顿好饭和一杯佳酿,讲些滑稽甚至下流的故事起来津津有味。那时候,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身体结实强壮的人,只有中等身材。今天穿上白法衣,披上圣带,看上去不但很高,而且高贵。一张红红的脸,一般都是笑容可掬的,现在则很严肃。从外表上看,过去的那个骑兵军官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痕迹;他的样子就象是教会里的一个大人物,而且实际也是如此。我看见约瑟夫在胸口画了十字,一点不觉得诧异。主教头向前倾,微微怄一下身体。
  〃带我上病人那里去,〃他说。
  我让他先上楼,可是,他请我在前领路。我们在庄严沉默中上楼。我走进艾略特的房间。
  〃主教亲自来了,艾略特。〃
  艾略特挣扎着坐了起来。
  〃主教大人,我感到不胜荣幸之至,〃他说。
  〃你别动,我的朋友。〃主教转身向着护士和我。〃请你们离开。〃然后又对神父说:〃我到时候会叫你。〃
  神父向四下看看,我猜想他是想找个地方放圣餐杯。我把梳妆台上的玳瑁壳镶背的发刷推推开。护士下楼去了,我把神父领进艾略特作为书房的那一间。窗子开着,窗外是蓝天,神父走过去,站在一扇窗子口。我坐下来。海湾里一些两头尖的单桅帆船正在竞赛,它们的三角帆被蓝天一衬,白得闪烁耀眼。一条大黑壳纵帆船,红帆张开,正迎着风向港口驶来。我认出这是捕捞龙虾的船,是从撒了捕获了一批鱼虾给赌场里的那些寻欢作乐者晚饭时食用的。从关闭的门里,我能隐隐听见讲话声。艾略特正在作忏悔。我渴想抽支烟,可是,怕神父瞧见不以为然。他站着不动,向外面望出去,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浓密的黑鬈发,清秀的深色眼睛,黄里带青的皮肤,表明他是意大利种。他的脸上带有南方的那种生命的活力,这使我心里盘算着是什么强烈的信仰,什么火热的心愿,促使他放弃日常生活的欢乐、年轻人的享受和感官的满足,献身为上帝服务。
  隔壁房间的声音忽然停止,我看看门。门开了,主教出来。
  〃来,〃他向神父说。
  剩我一个人。我重又听见主教的声音,知道他正在祈祷;这是教会命令要为将死的人说的。接着又是一阵沉寂,知道艾略特正在吃圣餐。恐怕这是远祖的影响,我虽则不是一个天主教徒,但是每次做弥撒时,听见侍从摇着小铃通知我圣饼举起时,总不免感到一阵战栗;现在我同样感到一阵战栗,就好象冷风透过肌肤一样,感到又害怕又奇怪。门重又打开。
  〃你可以进来了,〃主教说。
  我走进去。神父正在把杯子和放圣饼的镀金小盘子用纱布盖上。艾略特的眼睛显出喜悦。
  〃送主教大人上车,〃他说。
  我们走下楼。约瑟夫和女佣们在厅堂里等着。女佣们在哭。她们一共三个人,都挨次地走上前来,跪下吻主教的戒指。主教伸出两个指头放在她们头上,为她们祝福。约瑟夫的老婆用肘部捣他一下,他上前一步,也跪下来,吻了戒指。主教微笑。
  〃你不是不信教的吗,孩子?〃
  我看出约瑟夫挣扎了一下。
  〃是的,主教大人。〃
  〃别放在心上。你对主人很忠心耿耿。主将会饶恕你在理性上的错误。〃
  我陪主教到了马路上,给他开了汽车门。他向我鞠个躬,上车子时,欣然徽笑说:
  〃我们可怜的朋友病很重了。他的缺点只是些浮面的;他心地非常宽厚,而且对同类是仁慈的。〃

  我想艾略特经过了适才的临终忏悔仪式之后,可能不想见人,所以,上楼进了客厅,看起书来,可是,才坐下来,护士就进来通知我,说艾略特要见我。我爬上那串楼梯到了他的房间。是不是由于医生给他打了一针,帮助他能熬过即将临头的忏悔仪式,还是由于举行仪式给他的兴奋,他的兴致比较好,眼睛也有神。
  〃莫大的荣幸,我亲爱的朋友,〃他说。〃我将带着教会的一位大人物的介绍信进入天国。我想所有人家都会欢迎我。〃
  〃恐怕你会发现人色一点不齐整,〃我微笑说。
  〃你别相信它,我亲爱的朋友。我们从《圣经》上知道,天上和地上一样有阶级区别。有六翼天使和二级天使,有天使长和天使。我一直在欧洲的上流社会中走动,毫无疑问,我也将在天上的上流社会中走动。主曾经说过: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把大众安置在他们完全不习惯的环境里是极端不适合的。〃
  我猜艾略特把天国想象为德·罗思柴尔德男爵的宫堡一样,墙上镶有十八世纪的护壁板,比尔的桌子,嵌术细工的小房间和路易十五风格的成套家具,蒙着原来的精工刺绣。
  〃我不骗你,亲爱的朋友,〃他停了一下,又说,〃天上决没有那种混蛋的平等。〃
  他忽然睡着了。我坐下来,拿本书看。他一直睡下去。一点钟时,护士进来告诉我,约瑟夫替我把午饭烧好了。约瑟夫变驯服了。
  〃真想不到主教大人竟然亲自来。对我们可怜的先生是很大的光荣。您看见我吻他的戒指吗?〃
  〃我看见了。〃
  〃我自己不会吻它,是为了满足我可怜的老婆才做的。〃
  我在艾略特的房间内呆了一下午。中间伊莎贝儿来了个电报,说她同格雷坐蓝钢车第二天早晨到达。我认为他们肯定赶不及送终。医生来了,摇摇头。太阳下山时,艾略特醒来,能够进一点饮食。这好象使他暂时有点力气。他向我招招手,我走到他的床前。他的声音很弱。
  〃我还没有回爱德娜的请帖呢。〃
  〃噢,现在别管它了,艾略特。〃
  〃为什么不管。我一直是个台面上的人;不能因为我就要离开,就忘掉礼貌。请帖在哪里?〃
  请帖放在壁炉板上,我交在他手里,但是,敢说他看不清楚。
  〃你在我的书房里可以找到一本信纸。你把它找来,我就可以口述回信。〃
  我走进书房,把信纸拿来,在他的床边坐下。
  〃你预备好了吗?〃
  〃是的。〃
  他的眼睛闭着,可是,嘴边露出调皮的微笑。我盘算不知他会说些什么。
  〃艾略特·谈波登先生甚感遗憾,由于和赐福的主事先有个约会,不能接受诺维马里亲王夫人的盛意邀请。〃
  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幽灵似的冷笑。他脸色白得很古怪,看上去阴森森的,而且呼出的气息有他这种毛病所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恶臭。可怜的艾略特,过去一直就喜欢洒夏内尔和摩林诺的香水的。他手里仍旧抓着那张我偷来的请帖。我觉得拿着不方便,想从他手里取出来,可是,他勒得更紧。他忽然开口讲话,声音相当大,这使我吃了一惊。
  〃老淫妇,〃他说。
  这是他最后讲的一句话,接着人就昏迷过去。护士前一天晚上陪了他一夜,脸色非常疲乏,所以,我叫她去睡觉,答应在必要时叫她,由我来守夜。事实上,无事可做,我开了一只有罩子的灯,看书看得眼睛发酸,于是把灯熄掉,在黑暗中坐着。夜晚很热,窗户都洞开。灯塔的闪光每隔一定时间扫射一下屋子。月亮下去了;等月圆时,它就会俯视着爱德娜·诺维马里的化装舞会那片空洞而嘈杂的欢乐景象。天的颜色是一种极深极深的蓝,无数的星星照得骇人地亮。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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