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是知识分子，撒起泼来也和没文化的女人一个样。那一天我一摔门就走了。过了两个星期，她又疯了似地到处找我。那时我的博士毕业论文通过，我很想留在本校。她有一点像个疯子，我担心她毁了我的事业。我不得已地去敷衍她。她求我一定不要不理她，她说：“我太苦了，一个人都快疯了，我简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一天她倒没有再凶，很悲伤，眼泪流了满脸也顾不得擦。先前她是很着意打扮的，她很明白她的青春不再。特别是和我好了后，她总是叹息她老了。她说：“你真年轻，头发这么黑，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这样的黑头发了。”眼泪冲走了她脸上的妆饰，她看起来真的很老，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的那一种神秘的成熟的美丽也荡然无存。
对你说心里话，我认为我和她，我们两个其实都是很自私的，她爱我是因为她需要我；而我不再爱她也就是因为我不再需要她。说明白了很好懂的，偏偏她就不懂，四十多岁了还像个孩子的，不如我们年轻人来得理智。后来我的很要好一个朋友听说这事，他是一个搞心理研究的学者，年龄也比我长得多，是个中年男人。他对我说：“你简直是太不了解这年龄的女人，轻易玩火。你以为她们很现代，现代得可以找情人，也许还可以找几个？其实，学西方她们只学了一点肤浅的东西，实质上她们的思维方式还是很古典的。找情人巴不得人家对她动真情，心里只爱她一个，她爱那男人的时候那男人必得也爱她，否则就是负心就是始乱终弃就是辜负了她的感情。爱起一个人来就会发疯，别人不认为怎样她却认为好得不得了，总是希望和那人长相厮守，稍不如意就闹得没完没了。这就是美狄亚的思维方式，男人最恐惧的就是这个。”
因为有些害怕她会大闹，我没有断然地拒绝她，后来也和她约会过几次，依然在一起吃饭喝酒上床*。她觉察得出我的冷淡，小心翼翼地照顾我，更加精致地打扮自己，穿带花边的很透明的内衣*，让自己看起来很美很性感。可是我们之间再也无话可说。
文彬又一次停下他的话头，在光影里他那一张清俊的脸上很冷。他不朝我看，机械地望着前方的电视机屏幕。也许这件事在他的心里并不如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么地觉得轻松，他觉得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但是看得出他并不想改变生活中的事实。
第二个故事：从此我的生活中就不会有这个女人了（9）
我到底留在学校任教，学校很欣赏我的才气和我的刻苦求学的毅力。我在校内保持了很好的形象，无论在课堂和校园的别的任何地方我都是不苟言笑。在我上课的时候课堂爆满，学生们因为我在社会上的一些刊物上的精采的大块文章对我十分钦佩。一年之后我被评为副教授，开始带研究生，经常参加全国性的学术会议，在一定的圈子内很有知名度。父亲为我高兴极了，说没想到自己潦倒一生，临到老了有一幺儿子为陈家长了脸面。他说：“什么是老来福？不见就是要吃好喝好。看着儿孙的成就，老了死了也高兴。”
分手是她自己自愿的，我可怜她，也没有对她太绝断。工作忙的确是事实，只要是稍为闲了点，如果没有其他的朋友约我还是偶尔地考虑到她。我提出的条件就是不要过分打搅我，如果有时间，或者说如果我有那样的需要，我会主动地约会她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于是我们就在一段时间里相安无事。有一天，她主动约我，那天我在学校新分的住房里赶一份教案。我在电话里很干脆地回答没有时间。她说：“能不能安排一个时间，我可能马上要走了。”我以为她是像往常一样到外地采风，所以不在意，依然说“忙得不得了”就挂了电话。一个小时之后有人按门铃，凭直觉我知道一定是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这么快地打听找到了我住的这幢新楼），当时心里很不高兴，我说过她是有一点疯的。
她站在门口，很优雅的姿势，虽然我已经不再去欣赏了。她轻轻地走了进来，她是第一次到这间屋子。她穿了一件很长的盖住脚踝的旗袍，黑色的起着凸凹的花纹，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她带着不很自然的微笑，在几间既没有太多家具也来不及好好装修的房间转了一转，说：“很好，很好。”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扁扁的化妆包。走进卧室，她弯下腰在我新买的铁架子大床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这是我几天前才从家具店拉回来的。因为忙也因为懒我的被子还没有叠，散乱地堆在床上。
她稳稳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很冷静，胸前一个大大的银饰胸针闪闪发光。我仔细地看了看，看清楚是一只张了好几只长脚的大蜘蛛，在灯光下有些张牙舞爪。她说她和丈夫商量好了回到北京，孩子要考高中了，身边需要人照应。她的那本关于西南民俗风情考察的书准备出版，就在年底。这个城市已经没有什么事拖住，就是工作问题到北京可能没有着落，因为她的年龄大了，京城里人才济济难得安插到某个单位里去。她说她的行李都打点好了，后天的飞机。本来不准备来告别，还是来了。为什么来的原因她没说。
我在她的对面的一张硬板凳上正襟危坐，听着她单调地说话。我看着她的脸，冷冷的落寞的神情，我记得有一次她也是这么地坐着和我说话，那是在她家的客厅里，微微地笑着，很快活的样子。就是那一次我找上了她。我记得很清楚我和她的第一次。我真是不知我那天在想什么？她站起身说该走了的时候我抱住了她，我想，从此我的生活中就不会有这个女人了。我在我的那一张新买的大床上把她脸上的脂粉全擦干净了，这最后的一次我们都很疯狂，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好。她很高兴，微笑着打开那个暗红色小包坐在床上重新化妆。等涂好那一双深红色的嘴唇之后，她冷了，我也冷了。我们就在房门内告别，我不愿意让楼道过路的人看见。她搂住我的脖子，我躲过那红色的唇膏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
门在我的面前关上，她走了，我坐下来继续整理我的教案。不知怎么有些心神不定，觉得好累。我想我今晚应该早一点睡觉。
因为当天夜里的这部电视剧告一段落，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之后也没机会继续下去，况且我认为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这个故事已经结束，剩下来的只不过是他自己的感叹和我的感叹。我想，他的思维方式我已经有点了解，我的思维方式他懒得了解。对于他，只不过是倾吐，连倾诉都谈不上，因为他并不试图得到我的同情和理解。他属于我行我素的那一代，他并不以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而感到自责。但是为什么他依然会感觉到心理上的沉重，这个恐怕他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人真是社会间的一个矛盾的动物。在我和小女儿离开昆明的那一天，文彬提着行李送我们上火车。暑假还没有结束，他说他留下来好好地陪陪父亲几天再回到他工作的那一座城市去，“开学之后就忙了”他说。在火车没有开动的这一段时间里，他留在候车室内和我们有说有笑，很活泼很逗人喜欢的样子。我想我能够理解那个女人对他的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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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故事：再也不想谈婚姻（1）
符飞扬：四十七岁
大专学历所学专业不详
电视导演
某电视剧创作室合伙人
我这个人一向是不主张离婚的。当年她也是个漂亮的女人，性格温柔得像水一样。后来她变了。她过得很苦闷，但是我那有闲心思去揣摩我老婆。只不过相互找个慰藉，过后也就算了。我是过来人了，曾经沧海。男人不好色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最好是年轻的女孩子。解铃人还是系铃人。那一所农舍里很昏暗。她说：你不喜欢我吗？中国男人从骨子里就是希望既有贤妻又有美妾的。年轻的女人可以给年纪大一些的男人带来朝气。我和妻子已经离婚了三年，现在相处的还可以。我再也不想扯进婚姻这个绳索里去。
我只知道他是江浙一带的人，从口音和其他的方面可以猜出来。长像不俗，蓄得长长的头发有点卷，一举一动都非常潇洒，很多的场合都看见他手里摇着一把大折扇，悠哉游哉的样子。记得比较深刻的是一把黑色的折扇，乌竹扇骨，扇上以白颜料书字，龙飞凤舞的草书。他曾经抑扬顿挫地念给旁边人听，是苏轼的《八声甘州》“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他款款深情地说：“说的是家乡风物哇，令人闻之而低回。”据说是某书法大家手笔。另有一白色竹骨折扇，画的是一川烟水，自然也是有来头的画师的作品了。
不太熟的时候觉得他是非常清高的，高视阔步给人可望不可及的感觉。熟悉了以后，他对人非常好，热情周到，很注重礼仪，例如坐小车给女士拉车门，在餐厅里站起身给女士拖椅子之类。听人说他家有一个侨居法国的远亲，几年前符飞扬挣了一笔钱去法国旅游了一趟，回国之后欧化了许多，如上所叙，派头相当的绅士。而且，更加钟情于国粹，例如中国字画，中国陶瓷，中国古玩，中国京剧。说：“人家欧洲人才把中国当中国，这都是稀世之宝啊。我们自己人反而不当回事，这真是叫做糟蹋。”
他是一个很典型的“单身贵族”，三年前和太太离了婚，至今没有再娶。长年的东飘西荡，居无定所。反正哪里有部片子，有人请他他就去了，当然是在先谈一部分条件他认为可行的前提下。他敬业精神很强，不管内容多劣质的电视剧的本子，只要答应拍就一定得拍好，外景地的选择和室内场地的布置都要讲究，对摄制组人员要求也很严格。他说：“剧本是三流的，我要让它出一流的视觉效果，懂吧，重要的是好看，好看！”但是被制片人提醒恐怕资金不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