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才闪躲开眼睛,笑道:“这个……这个三颗灵珠就成。”
叶青篱对这价钱贲没有什么反应,待习惯性地将手伸入袖中之后,才恍然想到,自己如今既是附身在这凡人女子身上,那这身家财富自然也得重新估量。她如今衣衫单薄,云袖翩翩,袖中却是根本就没那装东西的暗袋,最后还是低下头,她才在腰间找到一个精致的藕荷色丝绣荷包。
这荷包巴掌大小,掂在手上倒也很有些分量,她扯开袋口的绳结一看,里头大概有七十多颗灵珠,另有一些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若似凡间而论,这袋中钱财也还尚可。
她数了三颗灵珠递给小贩,接过绢花时却感觉到手心被人轻轻一搔。她连忙收回手,原本淡然内敛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灼亮逼人起来。
小贩讪讪一笑:“嘿嘿,晴姑娘……”
叶青篱才又发觉,这小贩刚才递给自己的,不只是一朵绢花,还在那绢花底下藏着张小纸条。她心有疑惑,便匆匆将绢花连带着纸条收入掌中,一手握着拳头垂入袖子里,一手提着纸伞加快脚步往长街上走去。
她心想:“既然这般独身走上桥头是不妥的行为,她却仍是这样做了,只怕不见得是为了招摇,却是在等这张纸条吧?”
叶青篱心里想的这个“她”,自然是指这身体的原主人。她对自己尚在画外时,见到那女子一抬头的风情——印象深刻。都说相由心生,这女子的面容虽然跟叶青篱极为相似,那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那种沉定着红尘风霜的魅惑感,足以证明这人绝不会无聊到出门一趟只为招摇。
叶青篱对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很是好奇,便想找个地方先歇口气,既方便看那纸条,也给自己时间考虑前路。
经过刚才所见所闻,她已经得出几个结论。
一,此间虽是处处凡尘痕迹,却也并没有完全脱离修仙界,因为这里的流通货币仍是灵珠。
二,她如今的身份是教坊女子,虽然不大清楚教坊为何物,但想必不是什么好去处。而她本身声名极盛,只不过这名声有些偏于负面。
三,她跟某个不便直接交流的##人物有些牵扯,而这牵扯就着落在这一张纸条之上。
正思索着,叶青篱忽就感觉到前方有人对着自己迎面撞来。
她心念间反应极快,脚下一动就选了个最合适的方位,欲待错步让身。然而她如今这身体却与她原本的真身截然不同,她的心神明明已经发出了指令,身体却孱弱地不受控制。便是这般一提气、一行动没能到位,迎面跑来的那人已是撞上了她左半边身子!
砰一声,叶青篱被撞得头晕眼花,肩胛生疼,脚下一个不稳就摔到在地。
她握着伞柄的右手连忙撑到地上,那纸伞却被她在仓促间甩开三尺远,而撞到她的那人早已与她错开了身,跑入人群中不见影踪。
叶青篱仍将左手紧捏成拳,感受到那绢花和纸条仍在手中,便稍稍放下心。她又低头往腰间一看,果见那荷包已经鸿飞冥冥,心中不由好笑:“看来我现在不止是出身不好,还顺便经历了一遭光天化日之下的抢劫行动。”
她倒不恼怒,反而颇觉新奇。心中咀嚼着这种无能无力的滋味,半眯的眼中却是历芒如电。
当一只修长的大手伸到她面前,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擒住她右手手腕,将她拉起时,她这样的神情就落入了来人眼底。
少女的脸颊柔婉秀丽,乌发雪肤皆是剔透如玉,偏那一瞬间的眼神好似业火熊熊,又如深埋在灰土中的明珠陡然放出夺目光彩,竟是映照得四周繁华尽皆黯然。
来人眼中有来不及控制的惊讶神色一闪而过,不一刻之后,他又换上了一副温柔神情,然后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柔动听:“姑娘,你还好么?”
叶青篱这时才站直身体,转头向他看去。只见这人乌衣玉带,服饰暗藏华丽,通身尊贵气派,年纪看上去不过就是二十五六岁。他面部轮廓有若刀削,眉眼极是锋利,有种收敛不住的傲气在其中流转。
若论容貌,倒是好一个气度浑然的俊美男子。
叶青篱见他着意温柔,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毛。她手腕挣动,还没及开口说话,那人忙就将她的手放开,又歉然道:“事急从权,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无妨。”叶青篱淡淡一笑,弯下腰准备检伞。
那只修长的大手又先她一步将伞捡起,两人的脑袋在不经意间几乎碰到一起。
乌衣男子连忙让开几步,愈发歉然道:“姑娘,在下实在是无意冒犯,这个……你的伞……”
叶青篱见他守礼,戒心稍去几分,又觉得在这全然陌生的地方碰到一个能沟通的人也好,便笑了笑道:“多谢你了,这伞你直接给我便是。公子一片好心,我便是再不识好歹,也不至于怪罪到你的头上。”
乌衣男子的眼神深敛,这一次将讶色掩藏得极好,若非叶青篱本身神魂强大,绝对难以观察到他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只是稍一惊讶,也是轻轻一笑道:“这伞甚是雅致,我拿在手中,倒有些不想还你了。”这话稍嫌轻佻,还没等叶青篱做出反应,他又道:“在下姓赵,名熙,不知姑娘尊姓?”
说话间他又将伞递到了叶青篱面前,这一动作自然潇洒,只显得他适才言语虽有些失礼,却偏偏不给人分毫难堪的感觉,反而叫人觉得他气度尊贵,风趣温雅。
叶青篱接过伞,犹豫片刻之后,点点头浅笑道:“我姓叶。”
她自然不知道现今这身份姓甚名谁,不过既然被人问起,答了本姓也不算什么。若是有人疑惑,她只说遇着陌生人有戒心,胡乱说了个姓,也没人能说什么不对。
不过在这对答间,叶青篱总觉得这个名叫赵熙的男子该是认识原身的。就算他们此前并未打过照面,这赵熙难道就没有听闻过“晴姑娘”的声名?
“叶姑娘,”赵熙又道,“适才宵小冲撞,姑娘可是有何损伤?”
叶青篱心念一转,便照实说道:“丢了荷包,那人怕是有意撞过来,要盗我钱财。”
赵熙的眉头微拧,恼怒道:“盗贼猖狂,真是好生过分!这样可好?姑娘可告知我尊府何处,待我找人擒了那盗贼过来,再叫他向姑娘请罪。”
“赵……公子,”叶青篱一边说着,心里还是觉得新奇。她在昆仑的时候,可从没叫过哪个男人做“公子”。同辈的男修士是她的师兄师弟,长辈们则是师伯师叔甚至师祖,倘若不是同门,同辈的便称道友,其余则称前辈或是直呼名字。
叶青篱适应了一下,继续道:“太过麻烦,倒也不必。公子……可是近日才初到这岐水城?”
赵熙惊讶道:“姑娘怎知?”然后他洒然失笑,“姑娘竟是神机妙算么?”那模样,在这雨后的浅青天光下,真是显得风雅无边。他在这街上一站一笑,倒叫周围好多目光都不自主地被吸引了过来。
“不敢,”叶青篱微侧头看着他,目光平静清透,“我的声名赵公子既然不知,那想必是初到岐水城了。”言下之意便是说自己名动岐水,不识者若非寡闻无知,便只能是外来之人。
这话极为大胆,全然不似出自寻常女子之口。
赵熙这次的惊讶则是全不遮掩,眼中更有异色流转。
片刻之后,他一合双掌,大笑道:“姑娘行事洒脱,真巾帼也!”
这话不乏奉承意味,但由他说来仍是半点不见讨好,只叫人觉得浑身舒畅。而他笑声##,更惹来路人侧目,他却怡然自得,浑似不绝自己在闹市大笑有失风仪。
叶青篱浅浅一笑道:“公子不识得我,倒也寻常,却不知公子是否知晓永乐坊?”
这永乐坊是她先前听那小贩提起的,具体是个什么地方,又在何处,她自然不清楚。不过这赵熙若是知晓,倒能帮她省得很多麻烦。
赵熙的神情分毫不变,只笑道:“姑娘原是来自永乐坊,难怪生得如此国色天香模样。”他的眼睛又微微眯起,眼中隐含讥嘲。
叶青篱眸光一转:“赵公子,好人做到底,你便陪我回一趟教坊如何?”
“好。”赵熙的袍袖轻轻向后拂过,身体微侧,那般浅笑模样显是让叶青篱先走。
叶青篱便微微点头,果然毫不客气地沿着长街当先向前走去。
赵熙又愣了一下,才饶有兴味地随后跟上。
于是这繁华街道上便现出了有些怪异的一幕:前行的女子袅娜娉婷,只是裙上沾了污物,衣着很是狼狈。然而她行走间身姿亭亭,眉目神色安详,却如闲庭信步一般。而那跟在她身后,所处位置犹如小厮一般的男子更是气度浑然,仿佛大家子弟,尊贵出身。
闲言碎语便不断传出:“瞧瞧,那就是永乐教坊的头牌舞姬织晴。”
“啧,好生厉害,前不久才把织造府的张六公子迷得神魂颠倒,这会儿又给攀上了新贵,也不知道这种风尘女子有什么好,尽是迷人眼睛!”
也有男子猥琐地笑了起来:“嘿嘿,瞧那小腰,床上肯定够劲儿!你们这些没尝过滋味的家伙又怎么知道人家迷人在哪儿……”后头的话便越发污秽不堪起来,叶青篱听得都忍不住恶心。
若说她先前发现处境不对时还能抱有几分新鲜之感,此刻却终于是初步体会到了“风尘”二字为何意。
这可不单单是受几句闲言碎语的事情了,照这趋势发展下去,她甚至都有可能清白不保。
叶青篱的心狠狠往下一沉,不管她现在所有的这个身体是不是她原身,只要居于这其中的灵魂是她,那这身体受辱便同她本人受辱没有什么区别。她清清白白了十几年,又是从小修仙,何曾受过丝毫轻薄?除去被陈靖陷害的那一次不说,她在这方面真是没有丁点经验。
即便是在天池旁边被陈靖陷害的那次,最后她也还是完完整整地逃了出去,并且因祸得福,修为大进。
如今情况可大不一样,她变成了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