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以缘是我唯一爱的人。”他转开视线说。
那……那她还在争什么呢?雪子坐在那里,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十二年的努力,真连死人都斗不过吗?不!她不服气,她还有孩子……
雪子突然抓住德威说:“你忘了凯中和凯雯吗?他们是我们共同孕育的生命呀!你可以否认我,否认婚姻,但不能否认他们呀!
“凯中和凯雯永远是俞家的人,而你永远是他们的母亲,仅管我们分开,我仍会像从前般照顾他们。”他说:“我真正没有尽到扶养之责的是灵均,她是以缘为我生下的女儿,我绝不能再离弃她们母女了。”
“方……方灵均是你的……女儿?”她像被人当面揍了一拳,痛苦开始在她全身上下蔓延。
“是的,她二十岁了,是一个非常聪明美丽的女孩子。”德威说。
“天呀!我却以为她是要来勾引你,勾引英浩的……”雪子脱口而出。
“英浩?英浩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皱着眉问。
“是我派他来的,他接近灵均,是害怕她去诱惑你,我哪会想到…都是你,你偷偷摸摸,你行不正,只有报应到你的女儿身上了!”她颤抖地说。
灵均的男朋友有日本血统,在音乐艺术方面小有名气,他叫田浩……天呀!就是镰田英浩!
德威握紧拳头说:“你把灵均怎么了?还有以缘,你又对她说什么了?她们是我的命,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们,即使是你,也是不可饶恕的!”
“饶恕?我才不要你的饶恕;她们受伤害,难道我就没有受伤害吗?”她吼叫着说:“我就是不要成全你们,我从来没有被公平对待,你不给我幸福,怎么还忍心叫我给人幸福?你实在太自私、太残忍了!”
眼看雪子张牙舞爪,仿如疯子一般,再谈只有让她更钻牛角尖。德威满怀的无奈,内心又惦记着以缘和灵均,二话不说,拿起紫晶水仙就往外走。
“站住!你别走!紫晶水仙是我的!”她追了出去。
“它是我为以缘订做的,它从来不是你的。”他冷冷地说完,就踏入电梯。
雪子光着脚站在甬道间,眸子喷火,还喃喃说着:”在我的眼中,你们永远是一对奸夫淫妇,我要让你们上不了台面,无法见人。方以缘,你不会赢的……俞德威,你这样对我,我会教你后悔一辈子的!”
她游魂般的走回屋内,先是泪痕满面,再是怪异的微笑,冰冷的、阴厉的,累积经年的怨恨,浮上眉间,足以冻到人的心底。
教堂上的十字架尖顶恰对着一颗星,如黑丝绒上的碎钻,皎着皑皑白光。英浩几次抬头望,几次惆怅。在流浪异国的岁月里,看尽天下多少繁星,再孤独、再凄凉的都有,但都不曾像这一次,让他如此茫然,如此失去方向。
他在教堂前的台阶坐了许久,石地蕴着白日留下的懊热。有时他只是埋着头,有时则不断徘徊,那模模很像是等不到女朋友的痴心男子。
灵均的确是不肯见他了,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听他说。
他去方家敲了几次门,总是以缘用很淡漠的声音说:“她叫你走开。”
“方阿姨,我求求你,告诉灵均,我不是有意伤害她的。”英浩说。
“伤害造成时,无论有意或无意,痛苦都不会因此减少。我只能说,灵均是绝对无辜的,她想自我疗伤,你就不要再来打扰她了。”以缘说。
“方阿姨,刚开始对灵均,我或许不是光明正大,但我现在是爱她的。”英浩表白说。
“你若一直对她心存怀疑,甚至轻贱她的人格,不相信她的操守,又如何能产生真爱呢?”以缘反问。
英供很想解释自己内心的转折,但这务必提到雪子。上一代的纠葛仍是一团乱麻,他不想再介入,可是他要如何才能拉出灵均呢?
几番欲言又止,几番踌躇不定,语言的难以表达仍是他最大的致命之处,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他等着灵均心平气和,但希望仍是渺茫。
再试最后一次吧!今晚不成,只有明日再来了。
他绕到后面的修道院,沿着沟渠走,走没几步路,身后就有两道强光射来,他略略让开,看见一辆白色宾主,是德威的车子!他忙拚命挥手,宾士转入一旁的空地,停了下来。
空地土杂草丛生,黑夜的风呼呼吹着,远处有犬吠声,几盏路灯聚着蚊虫,不亮,但足够他看清德威下车,怒气冲冲地向他而来。
“原来你就是那个该死的田浩,你到底对灵均做了什么?”德威一张脸极为严厉;那是连信威都要噤口的表情。
德威一向是英浩惯于沟通的人,所以他也不甘示弱地说:“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你!你莫名其妙去接近灵均,又和她的阿姨在一起。姑丈,我一直很尊敬你,把你当成仁义道德的典范,实在很难想像你会做出对不起我姑姑的事情来!”
“所以你就利用灵均来调查我,顺便欺骗她的感情?英浩,我实在看错你了!”德威高声怒责着。
“我没有调查你,一切都是姑姑告诉我的。”英浩说:“我认识灵均没多久,就了解到她不是那种贪慕虚荣,会破坏人家家庭的女孩子。我后来留在台湾,是为了追求她,还有,就是防你对她动歪念头!”
“我?对灵均动歪念头?”德威震惊地重复着。
“姑丈,你不得不承认,你变了。”英浩沉痛地说:“俞家三兄弟中,你是最正经、最不可能有外遇的一个,而你却和方阿姨有了私情。姑姑一向将你视为最完美的丈夫,这对她打击有多大,你想过吗?”
“不是歪念头,也不是私情!”德威再也不能忍受这些刺心的字眼,他一字一字说:“因为灵均是我的女儿,以缘是我的妻子。”
莫浩也和雪子的反应一样,无法置信。许多年来的第一次,他必须把中文翻译成日文,在内心再三咀嚼,才能开始接受,真正思考,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连贯起来。
在英法还处在惊愕沉默之时,德威已迳自说出往事。这一回更详细,因为雪子不听,而英浩愿意听。
他几乎掏出了二十年来所有的苦闷,希望与绝望,快乐与痛苦,那是一段肝胆俱裂的心路历程,一直到如今,他和以缘仍在悲哀的边缘相爱着。
英浩听完,看着黑蒙蒙的夜空,好半晌才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那人前人后的沉默内敛,你那仿佛无生的郁抑寡欢,原来你心中藏了那么大的一个秘密与悲剧。灵均,她知道你是她的父亲吗?”
“不知道。以缘害怕曾经诅咒我们的那个妖魔,她说灵均要无父无母,才能长保平安。”德威说。
“这是二十世纪了,怎么还有这种迷信呢?”英浩驳斥说。
“英浩,你不了解以缘,她历经几段生死,吃的苦是常人无法想像的,所以她对天命有一种深深的畏惧。她爱灵均,怕不幸降临在她身上,所以宁可独自忍受有女不能认的痛苦。”德威说。
“可是无父无母本身,已经是最大的不幸了!”英浩继续说:“你晓得吗?灵均多希望能见到她的生父生母,身为孤儿是她生命中最无法释怀的缺憾;而她明明父母双全,你们偏不让她相认,这不是很残忍吗?”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说他残忍了,也许他早已破碎的生命,总不小心有尖锐细片去伤到旁人。
他看了英浩好一会儿,静静地问:“你是真的对灵均用情,对不对?”
“是的。最初我或许是对她好奇,在探知她和姑丈之间没什么时,我的任务就达成了,但我还是回到台湾,甚至在台北租房子,为的就是灵均。”英浩说:现在她不理我了,连电话都不肯跟我说。姑丈,你一定要替我说情解释,你从小看我长大,明白我不是那种拿感情当儿戏的花花公子。”
“这点你很像我,感情方面黑白分明,一旦爱上了,就一辈子不悔地专一。”德威说;“只是灵均十分单纯,她不似你的复杂尖锐,你怎么会爱上她呢?”
“我的复杂尖锐一碰上她,就摧折朽化了。我现在才体会到,为什么音乐艺术终要归于自然、简单,像畅行在宇宙的优美流线。灵均的美与气质,就是我一生所追求的了。”英浩很认真说。
“很好,无论我和以缘的事会有什么结局,我可以把灵均交给你了。”德威说。
“姑丈,你放心…”英浩保证着。
“不!我是大大的不放心!”德威打断他说:“你已经给灵均一次委屈受,若再有任何伤害,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姑丈……”英浩又说。
“走吧!别让灵均的优美流线冲击太久,她若不转弯,我们是追不回来的。”德威说。
两个男人走在暗暗的长巷,远方有一栋闪着微光的房子,里面住着他们心爱的女子;但天如此黑、光如此弱,他们心中的期盼能点燃吗?
几个钟头过去了,灵均早放弃收拾卧房的惨不忍赌,墙上的压花画碎了,榻榻米被划破,镜子裂成条状,衣服剪得不能穿……只有以缘仍然耐心地—一整理,丢的丢、补的补,唯一完好的德威衣物,则堆放在一旁。
“那女人疯了!”灵均说:“她能够把我们家毁成这样,一定也对你说了很可怕的话。阿姨,我一直难过自己的事,没问太多你的情形,你还好吗?”
“还好,没有我不能忍的,所谓‘忍如大水,灭地狱火’,这也是你该学的。”以缘心平气和地说:“何况雪子也是可怜,她今天不知道事实真相,这是正常反应;我比较担心的是,当一切都大白时,她会怎么样呢?”
“能怎么样?她充其量是二太太,俞叔叔又表明不爱她,如果她女权意识够高的话,就该走出这段婚姻,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呀!”灵均说。
“你毕竟还年轻,还未体悟到人生的不得已。”以缘摇摇头说:“你想想看,雪子和德威夫妻十二年,又有两个孩子,能无情义吗?哪能说丢就丢?”
“可是俞叔叔指明要和你白头偕老,她又能怎么办?不如看开一些吧!”灵均说。
“若不是为了德威和你,我真想剪断尘缘,找个青山古刹了却残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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