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一声不响。
“未一。”季布的声音软了,他的额头贴在门上,贴着门低语,“我爱你,让我看看你,未一。事情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回事,你要相信我,你就原谅我这个蠢材吧。”
68
季布出了门,卫未一也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颓然坐倒在门口,听着季布砸门。
他的心口已经被人戳开了,所以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还活着,他昏昏沉沉地倚门坐在地上,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变成魂魄,飘飘渺渺,忽忽悠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疲惫地合上眼,睡了过去,没多久又醒过来,四周静悄悄得没有声息。
季布走了?
这是卫未一的第一个念头,他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打开门,门外什么人都没有,季布走了。他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嘴里有了一股血腥味,他瞪着门口,仿佛还能看见季布最后站在这里的影子。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地,感觉却清晰起来,清晰到连呼吸都在刺痛肺部。
卫未一关上了门,他不知道季布还回不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念头驱使着他,他只知道自己也应该离开。离开这些人,离开这些他爱着,却不爱着他的人,离开这个地方,远远走开,他不知道他恨不恨这个城市,但是他连死都不想死在这里。
他没想带走任何东西,只拎起了一只沉甸甸的工具箱,那是他的全部摄影家当,他只是不想丢掉它,只觉得那才是属于他的。
他要走了,赶紧逃走。他早就该走了。他把季布和那个男孩的照片都删除掉,想起包里还有昨天帮季布买的烟,忘记拿出来了。他把烟拿出来放在平常季布放烟的柜橱里,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很沉稳。他想要快些走开,又想要尽可能地磨蹭。
不过他走到门口实在是走不动了,回头再看一眼这里,心口酸疼。他在门口停了一下,撕下一张便签,写下几件他实在不放心的事——不要再抽烟了,不要再多喝酒,不要再跟程剑交往。他用右手写字,有些歪歪扭扭的。最后再想想,还有许多的不放心,可是太多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写了,只好写了一句:保重,我走了。他的许多嘱咐和牵挂都在这句话里了,希望季布能明白。他脑子乱,心里糊涂,实在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想走开,想走的念头反反复复地在他脑子里,已经不是一天了,这件事最后断了他留下来的希望。
卫未一锁好门,走进电梯,有些希望自己能遇到回来的季布,希望季布能拦住他。可是没有。他拉开大门的时候,清冷的风涌过来,让他咳嗽了一下。外边的车位里也没有季布的车。
他站在门口忽然想到他应该跟什么道别。可是尼玛已经先他一步失踪了。柏远这个时间也许正在把他的情人送回情人的老婆那里。师父那边呢,现在大概还在忙着加班。
他抬起头,这个城市上空灰蒙蒙的天正在被路灯染成橙红色,他想起小时候听别人的奶奶讲的一个故事,一个老是希望从别人那里得到东西的小孩,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因为太贪婪,太软弱,太想不劳而获了。
卫未一离开了他住的街道,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起初遇季布时候的事情,他第一次看见季布,他好羡慕季布,他有他期望一个男人该有的一切。他希望季布能救他,也许错了,他向季布要求的太多了,却不知道季布想要什么。
他想过季布会跟女人结婚,没有关系,他可以谅解,可是没有想过季布另有情人,那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天开始下雨夹雪,这样的天气他的右手总是很难受,他没说过,但是季布有感觉。季布总责备他对自己不在乎,疼痛的神经似乎都不明显,犯愁的时候也不会说出来。其实他不是那样的,他只是不敢说,不敢拿自己的不舒服,或者愁闷去烦季布,季布的脾气其实并不是很好,他生怕自己会成为季布的麻烦,怕自己低落的情绪会传染给季布,让他也不高兴。他在季布面前宁可永远是开心的,或者至少也是做出开心的样子来,他怕的事太多了,生怕会……
他已经给季布找了够多的麻烦。
他不知道别人,或者说聪明人是如何恋爱的,也许那个男孩子很会恋爱也说不定,毕竟季布跟他在一起的照片都是很高兴的,好多张季布大笑的照片。而卫未一自己,似乎很难让季布那么高兴,他纠缠着季布的时候,季布不开心,然后他的手受伤了,就更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事了,再后来的事……卫未一就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是个笨蛋。
卫未一到了火车站,买了他能买得起的最远的火车票。发车时间很近,快得似乎不给卫未一后悔的时间,他坐火车的次数不多,有些好奇地看着月台上形形色色的人,他上了拥挤的火车,然后看着月台在后退,窗外的景色换成了衰败的城郊和村庄。
他终于检讨够了自己,开始委屈。没仔细想自己负气而走有什么后果,也没想自己回不回去,什么时候回去。他也累了,头靠在车窗上,他没买到卧铺票,也没买到坐票,他被一群扛着编织袋的乡下人挤到了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他紧紧靠着车门站着,沉重的工具箱放在腿边,他叹了口气,头靠在车窗上。
火车里很热,有人在这里抽烟,辛辣的烟味混着汗臭味,不通气的车厢越来越让卫未一窒息,他转过头来看那些人,有些好奇他们的粗野举止,粗野,却直爽。汗水很快湿透了卫未一里边穿着的T恤,他很难受,不过这种身体上的难受却奇特地缓解了心头的伤痛。
他看着车窗外的夜色,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偶尔一点点的灯火,他猜测那大概是些村庄,或者远处的小城市。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夜晚,他离开了熟悉的季布,跟一群不相干的人一起,去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却知道那里必然没有季布,而既然没有季布,他也就不关心了。
他在火车上站了一宿,看着车门上不断下去又上来的人,有人在月台上抱头痛哭,有人在月台上欢蹦乱跳。天色微明的时候,他坐在地上睡着了一会,梦里季布拥抱着他,柔情蜜意地说着情话,醒来觉得眼睛酸疼,知道自己又哭了。
他爬起来想看看外边,结果被面前高耸着又紧贴着车窗的山峰吓了一哆嗦,他从前很少旅游,见到山的机会也不多,乍一看到山,很是吓了他一跳。他站起身,火车继续前行,视野开阔起来,眼前全是连绵的高山。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但是却有些敬畏地看着那些高山,第一次发觉它们跟人力搭建的高楼大厦不同,亲眼见到才知道它们那种巍然沉厚的气韵,不是哪座城市的高楼可以比的。
他呆呆地看着车窗外,突然伸出手去……然后愣在那里,他竟然条件反射地想要去摇晃季布的袖子,想说,你看你看,多美啊。季布不在这里,他忘了季布不在这里,他把脸贴在车窗上,眼泪流了下去,他真想让季布也看看。如果他能有什么好东西,他总是希望能够拿给季布,现在他看见了说不出口的美,也想叫季布看。
车快要到了终点站,现在火车上的人都有了座位,只有卫未一自己还站在车厢连接处。他想跟季布说说话,不管他能不能听到。
他从兜里掏出一只mp4,打开录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对着话筒说,“今天是2006年三月五日,我是卫未一,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他停顿了一会,又轻轻地说,“季布,我爱你。”
69
季布在门外等了很久,知道这一次自己是自作孽,再怎么解释,卫未一眼下正在气头上,也未必信他。等着卫未一消气之后再解释是明智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又不能放着卫未一不管。他在门外既心疼又担心,急得满头大汗。忽然想到该把魏维找来,让他亲自来跟卫未一解释,那样卫未一总该相信了。
他等不得明天,生怕这事跟他母亲或者卫援有关,如果他们再横生枝节,真是要折磨死卫未一了。他给魏维打了个电话,可是他的手机偏偏关机了,忽然想起来,魏维说这几天开学有门功课要补考。他也来不及再等,一边跑下楼去开车,一边给学校系里的熟人打电话,询问教学秘书的电话,随后又打给教学秘书,问今天补考的考场。
一个多小时以后果然就从考场的门口看到了正在答卷的魏维,可是季布接下来也只有等他考完。一面打电话给卫未一,想先安抚他一阵子,可是电话又没人接,他不停地发着短信,长长的短信一条接一条的足够凑成一篇悔过书了。可是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卫未一已经离开了家门。
魏维出来看见季布的时候还以为季布又找他去伪装男朋友喝酒吃饭,随口开玩笑,“一看见你我就饿了。”再看一眼又觉得季布脸色不对,“你怎么啦?又被甩了?”
季布没回答他,拉着他出门上车,一路飞驰,车速快得让魏维的脸都绿了,连话都不敢说,生怕分了季布的心,一个不小心就连车带人地把他葬送了。
季布却开始说了,把前因后果极其简练地说了出来。
魏维挠了挠脑袋,大概是明白了,最后说了一句,“真活该。”
季布铁青着脸无话可说,魏维却很觉得有些受用,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季布满头大汗的样子。他早就想见见季布的正牌情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满口答应要帮他说明白。
“谢谢你。”季布沉默了一会,忽然道谢,说得很真诚。魏维一笑,难得的事都在今天碰上了。
季布在卫未一门前又狂敲了一阵,里边什么声音都没有,魏维尴尬地看了看四周,生怕有邻居找来骂季布,再把自己给捎上。“你用钥匙试试看,说不定他后来心软了,又不好意思给你开门,就把里面反锁的打开了。”
这句话提醒了季布,他从衣兜里掏出钥匙,可是终于拧开这扇铁门的时候他却不觉得轻松,反倒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