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景象,维克塔利昂满心厌恶。真正的海洋之子决不愿在地下腐烂,否则怎能找到淹神的流水宫殿,并在其中永远饮酒欢宴呢?
维克塔利昂凝视着宁静号船头的铁像,那无嘴的少女头发迎风飘荡,手臂向外伸展,珍珠母眼睛仿佛随着他移动。她本来跟其他女人一样有嘴巴,后来鸦眼将其封住了。
海岸越来越近,他注意到妇孺被赶上一艘巨型平底船的甲板,有的双手绑在背后,所有人脖子上都套着麻绳。“这些是什么?”他问帮他们系小船的人。
“寡妇和孤儿,将被卖成奴隶。”
“卖掉?”铁群岛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奴隶,所谓的奴隶实际是指奴工,区别在于奴工不能买卖。他们虽无人身自由,必须侍奉主人,但并非私有财产,他们的孩子出生时,只要交付给淹神,就成了自由人。而要获得奴工,只有付清铁钱一途。“他们应成为奴工或盐妾。”维克塔利昂抱怨。
“这是国王的命令。”对方说。
“弱肉强食,”“理发师”纽特评价,“奴工或奴隶都没差。他们的男人无法保护他们,因此他们现在属于我们,我们想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这并非古道,他想分辩,却没有机会——胜利的消息早早传达,人们围聚过来向他祝贺。维克塔利昂任由他们恭维,直到有人赞美攸伦的勇敢。“航出陆地的视野之外确实勇敢,至少我们抵达之前消息没传到岛上,”他低沉地说,“但穿越半个世界去抓龙,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没等待回答,便挤过人群,向城堡走去。
赫威特伯爵的城堡虽小但很坚固,厚厚的城墙,橡木门上嵌铁钉,令人想起其家族的古老纹章:蓝白斜纹上一面镶钉橡木盾牌。但现在他们家的绿塔楼上高高飘扬着葛雷乔伊家族的海怪旗,巨大的城门被砍倒焚毁,城墙上走动的是手执长矛和斧子的铁民,还有若干攸伦的混血杂种。
维克塔利昂在院子里碰上葛欧得·古柏勒和老卓鼓,他们正跟罗德利克·哈尔洛轻声交谈。“理发师”纽特看见他们后发出嘘声。“读书人,”他叫道,”你的脸干嘛拉得这样长?你穷担心什么?我们今天赢得了胜利,赢得了战利品!”
罗德利克头领努努嘴:“战利品,你指这些石头吗?四个岛加起来还不及哈尔洛岛大。我们赢得了岩石、树木和琐碎杂物,外加提利尔家族的敌意。”
“玫瑰家族?”纽特哈哈大笑,“玫瑰打得过深海中的海怪?我们夺下他们的盾牌,砸得粉碎。谁还能保护他们?”
“高庭,”读书人答道,“是的,很快整个河湾地都将聚集起来对付我们,理发师,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有些玫瑰是带铁刺的。”
卓鼓点点头,一只手搭在红雨剑剑柄上。“塔利伯爵拥有瓦雷利亚巨剑‘碎心’,而他一直是提利尔公爵的先锋。”
听他这么说,维克塔利昂的渴望反被煽点起来。“让他来吧,我要夺下他的剑据为己有,跟你的先祖夺取红雨剑一样。让他们都来吧,把兰尼斯特也带来。狮子或许能在陆地逞威风,但在海中,海怪至高无上。”他愿用一半的牙齿换取与弑君者或百花骑士交锋的机会。这种战斗他驾轻就熟,弑亲者人神共愤,但战士受人敬畏。
“别担心,司令官,”读书人道,“他们会来的——那正是陛下的意图,不然他怎会命我们放走赫威特的乌鸦呢?”
“你书看得太多,仗打得太少,”纽特说,“你身上流的不是血而是奶。”读书人根本不予理会。
维克塔利昂进入大厅,里面正举行一场喧闹的宴会。满座都是铁民,饮酒,吆喝,推推攘攘,炫耀自己斩杀多少敌人,干下多少英勇事迹,赢得多少战利品。许多人身上有了新装饰。“左手”卢卡斯·考德和科伦·汉博利从墙上扯下织锦当斗篷,吉蒙德·波特利在镀金兰尼斯特胸甲前挂了一串珍珠玛瑙,“不苟言笑的”阿德利克两边胳膊底下各夹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走过,他虽无笑容,但每根手指上都套着戒指。船长们不再挖陈旧的干面包当盘子,而改用纯银碟子就餐。
“理发师”纽特环顾四周,脸色因愤怒而阴沉下来。“鸦眼派我们去对付长船,他自己的人则占领城堡和村庄,夺走所有财物和女人。他为我们留下什么?”
“我们有荣耀。”
“荣耀是很好,”纽特说,“但金子更好。”
维克塔利昂耸耸肩:“鸦眼说我们将拥有整个维斯特洛。青亭岛,旧镇,高庭.……你将在那些地方找到金子。够了。我饿了。”
凭家族血统,维克塔利昂本能在高台上占据一席之地,但他不想跟攸伦及其走狗同流合污,因此选择坐在科伦大王号的船长“跛子”拉弗旁边。“这是一场大胜仗,司令官,”“跛子”拉弗说,“这样的胜仗值得晋封领主。你该拥有一座岛屿。”
维克塔利昂头领。对啊,为什么不呢?这并非海石之位,却也不赖。
何索·哈尔洛正在桌子对面吮吸一根骨头。此刻他把骨头扔到一边,俯身凑近,“我的亲戚‘骑士’将拥有灰盾岛。你听说了吗?”
“没有。”维克塔利昂隔着大厅望向正用一盏金杯饮酒的赫拉斯·哈尔洛爵士;他是高个子,长着一张长脸,表情素来严肃。“为何攸伦给他一座岛?”
何索伸出空酒杯,一个肤色白皙的年轻女人赶紧给他添满,她身穿蓝天鹅绒镶镀金蕾丝的裙服。“‘骑士’凭一己之力夺得了格林顿城。他将自己的旗帜插在城堡下,向格林家族的人发起挑战。他们一个接一个与他单挑,而他将他们全部杀死……哦,差一点,其中两人投降了。当第七个人倒下之后,格林伯爵的修士断定,诸神已显示其意愿,他们便献出了城堡。“何索哈哈大笑,”他将愉快地接受灰盾岛领主这一新身份,而没有了他,我便是读书人的继承人。”他用酒杯敲敲胸口。“我,‘驼背’何索,哈尔洛岛头领。”
“七个。”维克塔利昂寻思夜临剑跟自己的斧头相交会怎样。他没跟瓦雷利亚钢剑交过手,不过从前曾多次击败年幼的赫拉斯·哈尔洛。小男孩哈尔洛是巴隆的长子罗德利克的密友,罗德利克后来战死在海疆城城下。
宴席很丰盛,有最好的葡萄酒和带血的半熟烤牛肉、填鸭、一桶桶新鲜螃蟹。女仆们尽穿着精致的羊毛布和华丽的天鹅绒,司令官正觉诧异,何索告诉他,那便是赫威特夫人及其女眷。让她们倒酒侍应是鸦眼开的玩笑。她们一共八个:夫人仍很漂亮,就是有点发福,其他七个年轻女子,年龄从十岁到二十五岁,是她的女儿和儿媳。
赫威特伯爵本人坐在高台上惯常的位置里,穿一身带家族纹章的华服,胳膊和大腿都捆在椅子上,而一个巨大的白萝卜塞在齿间,使他不能说话……然而他能看也能听。鸦眼占据了伯爵大人右手的荣誉席位,一个丰满漂亮的女孩坐在他怀里,大约十七八岁,赤裸双脚,衣衫凌乱,伸出胳膊围住他脖子。“那是谁?”维克塔利昂问周围的人。
“伯爵的私生女,”何索再度笑道,“攸伦夺取城堡之前,她得在桌边服侍其他人,然后跟仆人一起吃饭。”
攸伦用蓝嘴唇亲吻她的喉咙,女孩咯咯地笑,然后在他耳边低语。他又微笑着吻她的喉咙。她白皙的肌肤上覆满红印,那是被他亲过的地方,那些印记在她脖子和肩膀上连成了一条玫瑰色项链。她又凑着他耳朵轻声说了什么,这次鸦眼放声大笑,并把酒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敲,要求大家安静。“尊敬的女士们,”他大声朝贵族女仆们说,“法莉亚为你们精致的裙服担心,她不想让它们沾上油污、酒水或肮脏的手指印,因为我答应过她,宴会过后,她可以从你们的衣柜里随意挑选衣服。所以,你们最好全脱光。”
大厅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赫威特伯爵的脸涨得通红,维克塔利昂觉得他的脑袋都快炸开了。女人们别无选择,只能服从。最年幼的女孩哭了一小会儿,但她母亲安慰她,帮她解开背后的丝带。之后,她们继续服侍,捧着满满的酒壶,沿桌边走来走去,往一个个空杯子里倒,只不过现在光着身子。
他像从前羞辱我一样羞辱赫威特,铁船长心想,他记起自己揍妻子时,她如何哭泣。他知道盾牌列岛的人跟铁民一样,常常互相通婚,这些赤裸的女仆中很可能有塔尔勃特·西瑞的妻子。杀敌人是一回事,侮辱他则是另一回事。维克塔利昂捏起拳头,手上的伤口渗出血来,浸透绷带。
高台上,攸伦推开那婆娘,爬上桌子。船长们一边敲打酒杯,一边以脚跺地。“攸伦!”他们高喊,“攸伦!攸伦!攸伦!”仿佛选王会的重演。
“我保证给你们维斯特洛,”喧哗渐渐平息之后,鸦眼说,“这是你们尝到的第一口,只不过一小口……但已足够让我们尽情飨宴!”沿墙排列的火炬光芒四射,犹如他的神情:蓝嘴唇,蓝眼睛,一切的一切。“海怪抓着猎物就决不松手。这些岛屿曾是我们的地盘,现在又回到我们手中……但我需要坚强有力的人来守住它们。起立,赫拉斯·哈尔洛爵士,灰盾岛头领。”“骑士”站起来,一只手搭在夜临剑的月长石圆头上。“起立,‘不苟言笑的’阿德利克,南盾岛头领。”安德里克推开他的女人,猛地站起来,仿佛一座山从海底升起。“起立,马伦·沃马克,绿盾岛头领。”一个还没长胡子的十六岁男孩犹豫不决地站起来,沃马克头领好像兔子头领。“起立,‘理发师’纽特,橡盾岛头领。”
纽特眼神警惕,仿佛那是一个残酷的玩笑,而自己成了笑柄。“头领?”他沙哑地说。
维克塔利昂以为鸦眼会将领主身份赐予自己的走狗:“石手”、“红桨手”或”左手“卢卡斯·考德。国王必须慷慨,他告诉自己,但另一个声音在轻声低语,攸伦的礼物中必然带有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