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客栈,唐门主其实已经身遭不幸,司空公子当时还收拾干净血迹,原本打算第二日来报信的。那时我也看过伤口,那道伤口像是一个高手在心慌意乱之刻被武功低于自己的人偷袭导致的。”许敛宁淡淡道,“那时候我一直觉得那个人就是唐公子你。”
唐潇笑道:“若是我,决计不会找人假扮叔父,门主位置直接握在手中不是更好?”
“那是许阁主想二哥你故弄玄虚,做给外人看的。”唐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这些事,我也大略知道一些,不如我来从头到尾说一遍,许阁主你瞧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许敛宁不动声色:“唐姑娘请讲。”
唐沁靠在门边,慢慢道:“其实叔父第二日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他竟然连我喜欢什么颜色的衫子,什么东西忌嘴都不记得了。二哥,你别不屑,以后见着喜欢的姑娘,对方喜欢什么你也会记得清楚。其实我那天没对许阁主说实话,其实叔父很疼我,虽然有时候会有些严厉。这样的异常我自然在意了。”
许敛宁没有接话。
“那日许阁主在窗外听二哥和地上这位谈话时候,其实我也在。只是来的比你们都早,所以没人注意我。”唐沁噗哧一笑,“原来躲在屋里的还有一位龙腾驿的林公子,我怕他们发现,也就一直没动。我记得那位林公子说:‘你现在是一门之主,便要有个门主架势。’那时候可就纳闷了,叔父当了那么多年门主,还用得着一个后辈教吗?可是这地上的这位却拿出现在许阁主拿着的这块玉佩说:‘唐慕华结了这般厉害的一个仇家,竟然能随意进出唐门大宅,我这个门主可当不了几天。’那个姓林的很不屑:‘江湖中总有几个习惯故弄玄虚的小毛贼,不必这样害怕。’最后还承诺说给柳门主知道,让柳门主再派人来。后来二哥就进来了,把这位逼急了,姓林的便说要除去二哥。”
唐潇沉吟道:“龙腾驿么?这可当真难办。”
“唐公子若是当今晚什么事都没有,自然可以瞒过一时。”许敛宁淡淡道,“可惜这样就不能栽赃嫁祸给别人了。”
唐潇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唐沁微微一笑:“原本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说,但是刚才听见许阁主说有人假扮叔父,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正因为是个冒牌货,他才不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我记得叔父曾和我讲过那块玉佩的来历,他胸口那道疤也是因此而来的。他年轻时干过错事,将来报仇的人会持着玉佩而来。现在叔父已经不在,寻仇的自然就作罢了。我之前骗两位说有仇人上门,只是打算今晚来除掉这个假冒的,不想二哥先动手了。”她福了一福:“二哥,你为唐门清理门户,这门主之位合该是你的。”
许敛宁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唐姑娘这般精彩的人物,许敛宁今日方知,甚憾。”
唐沁谦虚道:“不过是恰好瞧见了。”
唐潇道:“既然事情弄清楚了,既然二位的目的已经达到,在下就不强留了。唐门事务繁多,恕在下招待不来。”
司空羽拱手道:“那么便告辞了。”
待走出唐门,只见天边泛白,这漫长一夜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唐沁送他们走了一段路,突见许敛宁抽剑出鞘,衣袂一闪,已一剑刺来。她勉强闪开了,还没待站稳,对方又是一剑过来,不由叫道:“许阁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敛宁停住剑势,还剑入鞘,微微笑道:“唐姑娘你连这样都抵挡不了,若你那日在真的屋里听这一切,我怎么会觉察不到?”
唐沁也没害怕,看着她道:“你若想知道,便随着我来,我带你见一个人。”她想了想,又道:“不过那个人不想见别人,司空表哥,你不能去。”
司空羽无奈,只好道:“许姑娘你自己多加小心,我在前面等你。”
唐沁开玩笑道:“司空表哥,你放心好了,那个人才舍不得做什么呢。”
许敛宁心中一顿,竟隐隐有些紧张:“我要见的人是谁?”
“我真的不能说。”唐沁摇摇头,“若是说给你听,少主他会怪我的。”
“那么,你们少主可是我命中那位沙罗双生的贵人?”
“咦?”她微微苦笑,“不是的,许阁主你同我们少主的命格极为契合,而那个沙罗双生的人却和你的颇有相克之处。”
许敛宁默然无言,两人一前一后,待转了几转,已经可见一辆马车靠水边停着。车帘被人卷起,可以看见里面坐着的男子正支着下巴,对着棋盘思索。唐沁轻声道:“少主。”那人只抬了一下头,外边的人还没看清他的长相,就见车帘轻飘飘地覆下,只依稀可见里面一个人影。
唐沁忍住笑:“少主,许阁主看穿了你教我编的那些谎话,我没法子只好带她来了。”
许敛宁看着车帘后的人影,只觉心头的失望越滚越大,竟然完全失神了。
那人的声音入耳低润舒适:“许阁主,我教唐沁说的这些话,句句属实,只是我不便于露面才如此。”
许敛宁回过神,淡淡道:“那么那日在客栈,公子也的确逼迫过唐慕华了?”
“我只是将玉佩还给他罢了,他现在年老胆怯,我也不会动手杀这么一个人。”那人语气中有股淡淡的倨傲,“却没想到给龙腾驿的林子寒一击得手,我原本也不想做半分辩解,却在翌日见到了活生生的唐慕华,这才潜进唐门查看。”
“公子又何必藏头露尾,这样又教人如何信服?”她知道对方说的多半是真话,可还是忍不住向他迁怒。
只听一阵棋子轻响,那人似乎失手打翻了棋盘,许久才淡淡道:“在下不愿以真面目见人,并非是想隐瞒什么,只是在下的容貌十分……怪异。”
许敛宁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道:“是我失言了。”
那人撩起车帘,已经戴上了那夜见过的钟馗面具,缓缓走下马车:“说了这般久,都忘记按江湖礼节来。在下姓重,单名轩,草字少言。”
许敛宁怔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尘封往事:“重公子可是西域人么,怎么听口音却不像?”
重轩道:“以前请的教书先生都是江南人,是以也是这一带的口音。”
她垂下眼,一时心思百转。重轩也没再说话,两人之间顿时冷场。也不知隔了多久,只听重轩轻轻一咳,正要开口,却被许敛宁抢先了:“打扰多时,还有朋友在等候,这便告辞了。”她也不等对方应声,疾步走开。
远处望风的唐沁见她走过来,不由奇道:“你这就走了?”
许敛宁停下步子问道:“唐姑娘,你是唐门中人,怎么会跟了重焰宫?”
唐沁微微笑道:“那年我被罚面壁的时候碰见宫主璃夫人,她收我为徒,这些年我也一直对家里说到外边去玩,实际是去了重焰宫。”
许敛宁点点头,心中飘过一句话:有些事,果然还是躲不开。
韶华不为少年留
待同司空羽分道后,下一步便是去随州。她一路且行且停,不管是牵着夜照慢慢走,还是策马赶路,最后都可见到重焰宫的马车停在客栈外边。往往都是清音进客栈来买了吃食,又回到马车。
许敛宁开始几天还时常梦到同张惟宜分别的那个晚上那场秋雨,到后来全便成一个小鬼死命地缠着自己,转过身那原本还活蹦乱跳的却突然死气沉沉倒在地上软成一滩。这几日下来,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恨不得冲过去将事情说清楚了。
这般忍了十几日,才慢慢吞吞地过了剑阁。在一家客栈投宿后,许敛宁见清音向店小二叫了饭菜送去,便要了一碗水,也走向马车。
重轩见她过来,微微诧异。只见许敛宁走近了,将那碗水放在马车上的小桌上:“我想你吃不惯蜀地的菜肴,用水浸一下就会好些。”
重轩戴着面具,看不到神情,听语气却是笑着的:“多谢你。”
清音本埋头吃得不亦乐乎,闻言不禁奇道:“少主,原来你不爱吃辣的?清音觉得很好吃啊。”她沾得满嘴的红油,看起来有些滑稽。
重轩语音带笑:“嗯,我吃不惯,你爱吃就多吃些。”
许敛宁见他们一派和乐的模样,也识趣地告辞。重轩却忽地伸手拂过她的衣袂,抬头道:“刚才勾住了。”许敛宁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转身的一瞬间却听他在背后说道:“你也早些休息罢,这几日都见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许敛宁有苦说不出,也不知道对方是完全不知情还是刻意如此。若不是他们跟了一路,她也不会这样。
她回到客房中,就洗洗睡了,躺在床上也一直半醒半睡的。梦中那个拖着鼻涕、走路磕磕绊绊的小鬼还是一如既往聒噪。她却突然觉得指尖一热,被人轻轻握住了,就像在唐门那次一般。明明可以感觉到,却始终不能清醒。
之后就再不记得什么,等睁开眼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她梳洗了吃过午饭才带着夜照赶路,不仅离开客栈时候没见着那日日跟随的马车,这一路上都没见着,不由松了口气。
如此赶将几日,出了汉中,离随州也不远了。
她心绪愉悦直奔随州城,却在进城门的那一瞬间心神俱伤。那个梳着双髫穿着嫩粉色衫子的少女轻飘飘地奔到面前,笑得天真烂漫:“姊姊,我们等了你整整两天,还以为你在路上出意外了。”
许敛宁怒从心起,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是么。我这几日没见你们,原还担心你们出了变故呢。”
清音半分也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一派欢喜地往回跑:“少主少主,人家也这样担心我们呢。”
马车帘后的人影动了动,传来重轩这厮的声音:“我们这几日另有要事,倒累许姑娘担忧了。”
许敛宁只觉无力,也不知这两人是真傻还是假傻。江湖中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本来就最忌讳不吉利的话,她不信鬼神怪力之事,可好端端走在路上还被人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