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芜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流云芜草-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仍深爱着她,却毁了她一生的幸福;她也依旧挂念青梅竹马的他,却终要恨他一辈子。

  离开名剑山庄时,他背对夕阳。

  五月,那山上的油桐花开,片片飘飞似雪。

  那把木剑,他把它埋了。

  从那时起,他不再用剑。

  上穷碧落下黄泉,众里寻她已惘然。赤子之手两相牵,痴心情长连一线。

  他轻声念着那年与她同修的痴心情长剑的剑诀,急闷一口酒,呛得泪流满面,几欲撒手人寰。

  临走时,我对他说:不胜,何需求败?若不开心,不如退隐江湖。

  他道:不是不想,只是没有选择。我后悔在江湖中游走,因为每迈一步,都不能回头。

  我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翻身上马,然后大声诵道:十年砺剑江湖梦,一骑红尘啸北风。

  我坐在柜台前,噼噼啪啪拨着算盘,想着窗外绝尘而去的九,想着夜幕下的月落乌啼。我知道,他喝醉了。

  之后,我依然在每年的九月初九吩咐小二空下内堂第九个窗前那张九龙桌、温一碗热粥、切几斤牛肉,并为他亲手烫壶烧刀。

  但他,终没再次出现。

  三年后的仲秋,我偶然翻阅落脚客栈专门撰写武林野史的查良镛的手稿时,看到这样一段文字:

  独孤求败,原名不详。少年时以一柄名剑踏足江湖,名扬天下;后以一柄无锋无刃、大巧不工的玄铁重剑力挫群雄,少有败绩;又执一柄木剑遨游天下,为能找到可与一战的对手欣喜若狂;终不再用剑,为求一败而不可得,郁郁而终,终生未收一徒。枉其所创“独孤九剑”乃旷世奇技,可叹后继无人。

  我明白了没有什么能天长地久,九一直都没有胜过的人其实是他自己。我也再没亲手为其他任何人烫过酒,因为配品我亲手烫的烧刀的人,已经不会再来了。


武者的兵刃是他内心伤口的延长。

  他手中的爱恨情仇,骨子里的坚强柔软都会在招式中被手里的兵刃表露无遗,所以很多被人口耳相传的神兵利器,反而很少为人所见。

  因为它们不会轻易出鞘;一旦出鞘;便定要见血。

  真正的高手不到决斗那刻是不会将他的兵刃亮给你看的。

  但你也总可以从一些微小的细节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只要你能确认他那兵刃匣的形状,匣里的东西你便能猜个*不离十。

  最可怕的,是那些手中不带兵刃的人。

  你很难猜到他将兵刃藏在哪里,也更不可能猜到他的兵刃是什么。

  这样的对手,对怎样的高手来说都是一柄杀机无限的利器,碰一碰就会划伤。

  他们对于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无疑是另类的存在。

  张紫瞾的绝情索

  彭斐的碎羽翎

  荆胧浒的生死簿

  凌风的绕指柔

  西门无恨的白秋练

  上官小娴的斩月钗

  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枫叶荻的飘梧流叶。

  枫叶荻原来叫狄枫。枫叶荻只是一个诨号,就像有人叫什么一剑无血,中原女见愁一样,不过是江湖中人闲聊调侃,吹牛拍马时用的称呼而已。

  所以说其实所谓的侠客大多是一群很没素质的人,自欺欺人而又自绝绝人。

  哪一个更朝换代的乱世枭雄是侠客???他们大多是农民......

  枫叶荻这名字是我为她取的。我说你看人家一天早午晚要疯疯癫癫三次的张君宝,自从改名叫张三丰以后,不但威名渐长;还创出了太极拳,名震中原,现在已成一代宗师。你不妨也改个名,或者取一个响亮点的诨号吧,没准明天就传遍江湖了呢。

  她麻利地抽出竹筒里的筷子;望桌子上一点,将它们冲齐,从碗里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中挑出一筷;吹了吹;笑意便在脸上荡漾开来。

  她挑着面,抬头说好,难得掌柜有此美意,那就好事做到底,帮我起个响亮的诨号吧。说完对这面前那碗牛肉面埋头苦干,毫不顾及什么淑女的妆容仪态。

  枫叶荻花秋瑟瑟,就叫枫叶荻吧。我劈劈啪啪拨着算盘。

  她噗嗤一声呛到。

  俗。我记得当时她是这样评价这诨号的。

  枫叶荻原来叫狄枫。枫叶荻是我为她取的一个诨号。

  枫叶荻是京中六扇门的名捕,同时也是江南第一大杀手组织浩轩的副堂主,两边都不知道他的另一身份。

  我觉得她需要一个诨号。

  我问她做杀手和做捕快哪一个比较快乐。

  都一样吧。她道,笑靥如花。杀手可以杀捕快不能杀的人,捕快可以拿杀手不能拿的人,要杀便杀,要拿便拿,随心随性。

  为何杀人?

  因为他当死,也因为我当去杀人。

  什么人当死,什么人又当去杀人?

  该死之人当死,有被杀觉悟之人才配去杀人,也当去杀人。

  你和张三丰有一拼。我笑,将手中的账本翻过一页,噼噼啪啪打着算盘。

  那你又为何给这客栈取流云芜草这样荒凉淡漠的名字?

  我心头一震,拨错一个算珠。

  因为我喜欢,你应该知道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

  她媚笑,骂我敷衍。

  我明天便要走了。说这句话时,她神色有些黯然。

  去哪? 我不动声色,却又拨错一个算珠。

  去当去之地,你可愿留我?

  留你做甚?我抬头,细细打量她:明眸皓齿,朱颜雪肤,惊心动魄的艳。只是容颜有些憔悴,眼中漾着几丝疲惫和留恋。

  做流云芜草的老板娘啊。她羞得满脸通红,低头撩弄系在腰纨上玉佩。

  我收回看她的目光,将手中的账本再翻过一页,噼噼啪啪打着算盘。

  我知道她在等我给她一个退隐江湖的理由。

  一路顺风,但我说,一路顺风。

  嗯。她端起桌上的女儿红,一饮而尽。

  我站在那里,隔着柜台,看到她眼中有大滴的晶莹的泪流下。

  许多年后,江湖风传朝廷当年权极一时的内阁宰辅严嵩于贬谪家中被一片梧桐叶所杀。朝廷大为震怒,严令封锁消息,对外只传是暴病而亡,暗命六扇门半年之内将凶手缉拿归案。

  我想起枫叶荻,想起她所说的当死之人,想起她说她可以做杀手,也可做捕快,我却没有给她做回自己的机会。

  她走以后,很多人问过我是否认识枫叶荻,他是不是叫狄枫。

  我说不是,枫叶荻是个男人,狄枫却是个女人。

  我知道很多杀手在追杀一个叫枫叶荻的捕快,很多捕快在追捕一个叫枫叶荻的杀手。

  严嵩死后,一直宠幸严嵩的明世宗嘉靖帝也相继去世,后来宰辅张居正代内阁首辅之职,进行了一系列的朝政改革,国力日渐昌盛,天下太平。当然,这都是后话,也与江湖无关,但这一切都发生在严嵩死后,我想,不会与枫叶荻毫无关系。

  江湖开始有很多关于飘梧流叶的传说,有人说它是梧桐叶状的飞刀,有人说那是剑,还有人说那是一支长约四尺的短枪。

  这些传言都不对。

  这个答案,只有我和枫叶荻本人知道。

  飘梧流叶,从来都不是什么兵刃,它只是梧桐树的叶子。

  梧桐叶落,天下知秋。

  她从来都是这样,手中无剑,心中无尘。

  不管怎样,流云芜草依然生意兴隆。

  我偶尔会想起一个骂我敷衍、想为我留下的女人,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我记得她喜欢吃这里的牛肉面,喜欢奚落我为她取的那个很俗的诨号。

  她吃面的速度很快,狼吞虎咽。

  这让我感到她同自己一样孤独,用能让自己觉得温暖的食物填充心中的落寞、难熬怅惘。

  我隐退江湖前,面对自己喜欢的食物也是这样,怀疑自己下顿还能再吃到这样的美味。

  一位朋友曾对我说他后悔在江湖中游走,因为每迈一步,都不能回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本来可以留下她。让她和我一起经营这个店铺,既不做杀手,也不再当捕快。

  跟我一样忙碌、市井、平凡的生活。

  但我没有。

  她那次离开流云芜草的时候,飘梧流叶在熊耀华的《武林兵器谱》中排名是第三十。

  那天,是我生日,我刚过而立之年。

  三十而立。

  三十,而立。


那年春天,我亲手将我恩师的剑和遗骸葬在华山之阴,历代剑圣长眠的剑冢内,也亲手埋葬了我的爱情。

  十一年后,我不再拿剑,开了这家名叫流云芜草的客栈。

  一个女人曾问我为什么会把这个店铺取名为“流云芜草”。

  我说因为我喜欢。

  他媚笑,娇嗔地骂我敷衍。

  这不能算是敷衍。我只是告诉了她最直接和充分的理由。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流云芜草,其实只是我当年记忆中的一个碎片,因怕被划伤,所以不愿拾起,却从未遗忘。

  记得出山前的那年,师父总让我与他在后山那片广阔的草地上对剑,不停的破招、拆招、格挡、反击,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躺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那年的草长得很茂盛,草地软的像地毯,躺上去很舒服 。

  在一场生死攸关的比武中,如果你赢不了别人,那么就必须胜过自己。师父说。

  如何胜过自己?

  扔掉手中的剑,用最快的身法逃离。

  那岂不会有辱师门,落为旁人笑柄? 我诧异。

  肤浅。他朗声大笑。本来是珍惜生命觉悟,最自然的常理,但在江湖所谓的名门正派眼里,却被扭曲为退缩的懦弱。江湖中的得失荣辱、爱恨情仇,不过是一笑烟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江湖中的俗事浮名,看扁了一文不值,看透了万事无事。为师不想你为这些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