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江湖中的俗事浮名,看扁了一文不值,看透了万事无事。为师不想你为这些所累。
明白。我回答得似懂非懂。
师父说:你看这地上的草,它们到冬天就会全部枯死,明年春天这里又会绿草如茵,但你要知道,那已经不是今年曾被你压在身下的草了。江湖,太多的人事飘零、阴谋恩怨,纷纷扰扰,若能隐退江湖开家客栈,与几个老友把酒言欢,也不枉此生。
我枕着手,静静地看着天空,那些话连同那天的流云,地上的青草一同印入了我的记忆中。
真奇怪为什么我还记得我出山时第一战的情形,而且如此清晰,这么多年了,我本该忘记的。
那次的对手,是崆峒派的大弟子吕作晴。
那边说想通过比武,化解两派的宿怨。
师父让我去。
比武时,他为我挡下了我最爱的女人从背后射向我的致命一镖。
我抱起师父慢慢变冷的身体,问她:为什么? 我那么爱你。
她说:我没有选择,我家人的命都在他们手上。
他们?
崆……她没说完,我看到一把剑从她胸前透了出来。
她苦笑,血从口中流出:尉迟,不是相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这就是江湖……
大胆刺客,胆敢在我派大殿前撒野,还伤我贵客!给我拿下!
掌门一声号令,在场的崆峒弟子全都冲了上去。
我奇怪为什么拿下一个女刺客竟然需要动用这么多人。
很多剑插进她绵软的身体。
她看着我,眼中有无限悔意,却又那样坚定决绝。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当我邀她同上崆峒时,她为何抱紧我,流着泪要我别去。
而当时,我却一心只想让她分享我赢得众人敬畏目光时的荣耀。
救 我 家 人。她说,一字一顿,眼角划过大滴的泪。
插入身体的剑被拔出,她倒下,像被飓风折断的垂柳,生命以一种暴烈的状态凝固。
我看到猩红的液体流出,濡湿她的衣袂,濡湿地上的石砖,慢慢渗入石砖间缝的砂土中。
尉迟天草!你勾结外派妖女,欺师灭祖。今天我崆峒派就在这里替错剑堂清理门户!众弟子听令!对这样的武林败类不必讲什么道义,人人得而诛之!有人杀猪般嚎叫。
那天的太阳很烈,树影投射在崆峒派大殿前灰色的石阶上,稀疏而斑驳。
刺眼的光和对比太过鲜明的色彩让我感到眩晕,亦不能分辨耳中听到的话是否真切,但我分明地看到很多人围了上来。
这是一场怎样精心安排的局啊。不知在他们心中排演了多少遍才得以现在这般圆满。死的是错剑堂堂主,杀他的是他最器重的弟子所心爱的女人。有全场崆峒的弟子作证,我百口莫辩。
这谎言,会被描上边、绣上锦,传遍江湖,绝世无双,然后连同错剑堂一起被江湖遗忘。
一剑在手,万剑随心。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慢慢挥起,剑尖在地上划出一条深深的印痕,发出刺耳的鸣音。
错剑诀&;#8226;天地同归!
出山后所出的第一招,竟然是错剑诀最后一式,我笑,感到一切还没开始,就即将结束。
那些崆峒派的乌合之众惊惧地看到自己手中的长剑不为所控的飞起,直刺向他们的天灵……
然后,天地同归……
我仰头大笑,泪如泉涌。
忽然间,大雨倾盆。
我出山那天,我最爱的人杀了我最亲的人。而我,一个人灭了崆峒。
那年春天,我亲手将恩师的剑和遗骸葬在华山之阴、历代剑圣长眠的剑冢内,也亲手埋葬了我的爱情。
师父死后的第十二年,我放下曾与自己寸步不离的剑,开了一家叫流云芜草的客栈,开始每天抱着算盘为柴米油盐和蝇头小利而忙忙碌碌、斤斤计较。
很多人来,很多人走,就像天上的白云苍狗,地上的野草枯荣。
但流云芜草依然生意兴隆。
有一天,一个很年轻的客人问我:你是不是尉迟天草前辈? 是不是那位错剑堂的四弟子、江湖上被人称为剑魔的天草四郎?你可愿收我为徒?
我笑。我不是江湖中人,我只有一家叫流云芜草的客栈。
打扰。他表情很失望,掉头要走。
客官。我叫住他,噼噼啪啪打着算盘。能把账结了么?
絮语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雨
雨季来临的时候,店里的顾客不会很多。
稀疏寥落的几个人,点一碗牛肉面或几盘简单的下酒小菜,沽一两最便宜的红高梁,静静坐在角落闷不做声地喝,临走的时候也都大多不喊小二结账,依旧只是默不做声地走到柜台三言两语的把钱付了,来来去去,行色匆匆。
少有携朋带友兴致勃勃,进来就大声喊着要好酒好菜伺候着的主儿。
这个时节,仿若连人的心情也会被雨水濡湿,从心底透出粘稠而潮腻的慵懒。
这般冷淡的景象,一天下来,怕也难挣到几个钱。
好在店面是自己的,省去了一大笔租赁的开销。
也托几个在朝中谋事的朋友的福,每个月给官府衙门的捐税、摊派下来的银两,也都一并省去了。
即便这般门可罗雀的景象,店铺却依旧可以照常维持下去。
事情有时似乎就是这样。
有些掌柜苦心孤诣地经营,千方百计地招徕顾客,却也不见得会比这间随心随性经营的流云芜草赚得更多。
师傅说,好多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成功的,恰如这个季节,两京一十三省的土地上旱涝不均的景象。
站在柜台边,听着窗外浠浠沥沥的雨声,绵亘的纤柔中听得到厚重而圆润的回音,和着手下算珠噼噼啪啪的撞击声,清寡而寂寥,是一直迁延到耳畔的寂寞。
桌上的账本里整齐地码着这个几天店铺微薄的流水,纸页上斑驳的油渍,是岁月流经的痕迹。
拨打着算盘一页页核算下去,手指摩挲过纸页粗糙而细微的纹理,感觉就像抚摸着逝去的年华。
离店不远的青楼里,作起幽怨琵琶声。
《刹那芳华曲》低回婉转的曲调中,传来一女子若有似无的歌: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苦寒,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我放慢拨弄算珠的速度,细细聆听着雨中传来的一个烟花女子的歌。
被风尘荡涤过的声线,有淡淡的脂粉味道,吐字和唱腔中流露出摄人心魄的妩媚。
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哼,这样的歌子究竟是发自内心,抑或只是这个季节缓释闲散心情讨得顾客欢心的小小把戏?
这些女子在浓艳场上勘过多少俗世繁华,对爱情怎还可能保有希冀。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我想起一个女人的诗句。
一个我熟悉的女人。
一个错爱,失爱,绝爱的女人。
窗外的雨声大了,水滴打在店外的芭蕉叶树的叶子上,厚浊而沉郁,将那忧郁的琵琶和妩媚的歌声渐渐隐去。
忽然想起那个向我射来夺命一镖的女人。
她是我的同门师妹,曾经许诺要在我身边过完一生的女人。
我们彼此恋慕,以至于彼此都成为对方心中的最隐秘的弱点,缱锩的温柔纠结在一起相互牵绊。
看着她倒下去的时候,我听到身体中的某个位置传来清晰的碎裂声。
这么多年,她的话一直都在我的梦中不断地被重复,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梦里,她看着我,眼神中有无限的悔意,却又那样坚定决绝。
她说:尉迟,不是相爱就能解决一切的,这就是江湖。
她说这话的那天,我最亲的人为了救我死在她的镖下,而我一个人灭了崆峒。
直到今天,我不再拿剑,她的眼神和话语也仍旧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这就是江湖……
这就是江湖…
这么多年,我依旧没能退出江湖。
这烙印是深深附着在意识深处的,直抵你的灵魂。跟拿不拿剑无关,跟用不用武功无关,跟开不开店铺也无关,跟是否有人记得无关。
想起有位朋友跟我说,他后悔在江湖中游走,因为每迈一步都不能回头。
她是无辜的,却被这样的埋葬在我的江湖中……
清风骤起,将一片枯黄的梧桐叶不偏不倚正好吹落在我面前的账本上。
叶子上的水珠,汇成一渠小小的水道,沿着叶脉的纹路流下。
只是小小的一滴,摊润开来,便将账本上的字洇湿一片。
我有些欣喜地拾起账本上的那片已经有些枯黄的梧桐树叶,用手指向着叶脉边缘轻轻划去。然后仔细打量着抚摸过叶锋的手指。
没有鲜血流下。
甩手将叶子送回窗外雨中的时候,我感到有些失落无法抑制。
印象中,有一个人,可以把这小小的叶片使成见血封喉的利刃,我以为她回来了。
她是我的老主顾,喜欢坐离柜台最近的桌、吃这里的牛肉面。
她吃面时总是抱着碗,狼吞虎咽,什么都不顾及,谁也懒得搭理,吃完面会端起碗呼噜噜大口地喝汤,然后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