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问,黄社长,你是拿皮尺的这一头还是拿盘子这一头。”女工作员陪着小心。
黄长工回过头来,瓮声瓮气:“就这点子事用得着二个人吗?一个烧香一个拜,浪费!死板!”
“黄社长,您现在是大人不做小事,不懂了吧?皮尺是一个人量不起来的,必须要一人拉一头。”田埂上一位年纪轻一点的社员有点嘲笑的口吻。
正说着,人群里钻出来一位年纪稍大一些的农民,走到黄长工身旁,贴过去,“长工,手臂可得往里面弯呐!”一边说,一边把一包香烟塞进黄长工中式棉袄的斜口袋。不知是因为紧张没撑开袋口还是心疼手发抖,香烟掉到了地上。
“三伯,你——,你这是做啥,客气什么嚒!”黄长工说是这么说,人站在原地却没动弹,见掉在地上的是一包香烟,牌子是“大重九”,脸上露出了微笑。
被喊作是三伯的农民马上捡起香烟,重新塞进黄长工的口袋,这次塞进去了。他偏过头贴近黄长工的耳朵根:“长工,量紧些。”
黄长工不解,小声问:“怎么紧?”
三伯用右手的二根指头在左手的手掌上绕了二圈,“没人知晓。”
那意思是把皮尺的尺头在手上绕掉一段,谁也看不到。这样量,皮尺另一端读到的读数就超出实际距离,结果无形之中变大了。
黄长工明白了三伯的意思。三伯肯定也是听信了谣言,想虚增入社的土地面积,从而向政府多卖钱。“三伯,没用、没用的!”
“怎么,这个忙你不肯帮?你忘了你年轻时候吾是怎么帮你的?现在你出息了,当了社长,想靠你的牌头靠不住了?这不是忘本吗!”三伯很生气,但脸上还堆着笑容。
“不是不是,三伯,你弄错了!”黄长工觉着很冤枉,连忙分辨。“多量了没有用的,别费那个心了!”
“怎么没有用?白花花的光洋‘袁大头’没有用?自从黄老财主手里分到三亩半田,你知道吾往田里挑了多少担猪粪、多少担羊灰吗?你知道吾花了多少心血?不说拉天的大话,吾是把它当儿子养的啊!现在倒好,田被吾种熟了,眼望着有好收成了,政府要收购买回去了,吾还不趁这个机会多卖几文?甜的咸的吾不会买了吃?没必要白送给政府吧?好在是你大侄子在当手,他**政府还不是握在你手里?又不要你掏腰包么!”三伯说得吐沫飞溅。
“三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是谁说政府收购土地的?”黄长工想制止三伯讲下去,可三伯滔滔不绝,又不便发脾气,只能让他说完。
“都在传!无风不起浪!要不然,你们做啥带着皮尺?还这么顶真?政府会让百姓沾光?”三伯依然认为是黄长工这个侄子不肯帮忙。
“啊呀,三伯,不是侄子不肯帮忙,你听错了!不是政府收购,土地入社一文钱的账都不算,是充公!吾的话你还不相信吗?吾会让你吃亏吗?快回去吧。”黄长工用手推开三伯,然后向围观的社员大声说:“社员同志们,别围观了,都回去吧。各家的土地,不管原来是你祖上传下来的、花钱置买的,还是从黄老财主手里没花一文钱分到的,现在都充公了。充公懂不懂啊?就是一文钱的账都不算,归合作社了,搞**了!”
女工作员听了立即跑过去压低声音对黄长工说:“黄社长,不、不能叫充公的,是、是入股,你这样说会引起思想混乱的!”
“你个黄毛丫头敢来教训吾!难道吾这个社长还没有你懂?入社就是入社,入股也是入社,谁家的土地都要充公,政府肯定是不给一分钱的,不能欺骗社员!”黄长工瞪着眼训斥女工作员,然后又对人群说:“吾是社长,是代表政府说话的,大家还不信吗?”
“黄社长,照你这么说,吾家的田就白送给政府啦?”田埂上一位妇女问。
“又搞土改了?”另一位男农民问旁边的人。
“那吾家不入社了!”三伯把手一甩,气呼呼地就要走。
“你家不入社,吾也不入社!”有人附和。
“哎,告诉你,吾娘家就有人到现在还没入社呢。”另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悄声对旁边的人说。
“这**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一会儿把田分给你,一会儿又翻脸把田收回去。哼,到明天还不知道又要翻出什么新花样了!”妇女旁边的人评论说。
“你们怎么不相信政府啊?啊?”黄长工听见社员如此议论,急了。“落后分子!不听党的话,不照政府的号召做,是很反动的!别怪吾对大家不客气!今天跟你们说明了,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土地一律充公,一律入社,没有商量的余地!”
女工作员想纠正黄长工的话,可几次张嘴,话到喉咙口又咽下去了。
“长工,政府真的不给一分钱?你没有诳吾?”三伯认真地问。
“肯定!”黄长工有点慌乱,更有点火气。
“那——,”三伯向黄长工伸出一只手,眼睛却盯住他的脸,眼神闪烁。
黄长工突然醒悟,从口袋里摸出三伯塞进去的“大重九”,瞪着眼,往三伯手里重重的一甩。“你明天不过了?”
“吾要回去好好想想!”三伯马上把香烟装进自己的口袋。
田埂上围观的社员见了哄堂大笑。
黄长工向社员挥挥手,“回去吧,围着看什么看!”
众人嬉笑着、议论着渐渐散了。
“你愣着做啥?还不赶快丈量!”黄长工因为三伯的举动在群众面前遭到羞辱感到十分恼火。
“不是在等你吗!”女工作员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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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徐雪森叼着竹竿旱烟筒反背着手挺起胸一步三摇悠笃笃地在还算宽阔的路上走着,眼梢与嘴角露出惬意的笑,鼻腔里哼着京剧《空城计》诸葛亮一角那悠闲抒情的【西皮慢板】的唱腔:“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联东吴灭曹魏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老k,好兴致啊!”唐岭从后面赶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包“飞马牌”香烟。“给你。”
“做啥?”徐雪森显得有些意外,没有接。
“常务社长了,下去还抽你的旱烟筒,寒酸不寒酸呐?有**份!”唐岭不管徐雪森同意不同意,把香烟塞进他中山装的口袋里。
“唐老四,你这一包‘飞马’,吾得卖出十几只鹞子,火一点,鼻子一冒烟,十几只鹞子没了!”
“看你说的,‘男人在世,烟酒二字’。不是你说的?”
“扯淡!抽烟非得要抽你的卷烟吗?这旱烟还不一样解乏?”
“以前一样,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怎么的就不一样了?”
“你现在是干部了,是个官了,见了百姓,哦,嘴上叼竿旱眼筒?那与头上戴礼帽、脚上穿草鞋有什么两样?不是你说的‘瘪三’、‘洋泾浜’嚒!”
“‘瘪三’就瘪三,吾可抽不起!”
“吾知道,你老k一心想着攒钱造瓦房,不造瓦房你不死心。”
“你说对了!嘴上不省,钱从哪里来?等吾造了四间瓦房,上大梁的那一天,吾就请你抽‘飞马’,不,作兴买几包‘大前门’到处撒撒!大前门啊!”
“那是一定的,老k,凭你的本事,现在又当了常务,以前的八年计划,现在只怕三年就可实现!”
“别来给吾上蒙汗药、灌**汤!吾现在穷得叮当响,这包烟你拿去自己抽吧!”
徐雪森把香烟塞给唐岭。
“拿着吧,不要你花钱,孝敬你徐常副!”唐岭覥着脸。“杂货铺赊的账,到年底合作社一并结账。”
“慷公家之慨!吾说你怎么这么大方!拿去!”徐雪森把香烟扔给唐岭。
“哎呀,不就一包香烟嚒,值得吗?”唐岭很生气。
“揩公家的油只有你唐老四做得出!告诉过你多少次,吾徐某人历来是凭力气吃饭,凭本事赚钱,不拿不义之财!吾宁可抽一辈子旱烟、住几辈子茅草房,也不揩别人一滴油。。别来坏了吾的名誉!”徐雪森受到了侮辱似的,情绪有点激动。
“怎么谈得上是揩油啦、慷慨了?为合作社做事,总不能自己贴了工再贴饭吧?赶牛下田还得扔把稻草呢!”唐岭理直气壮。
“刘站长不是宣布了嚒,各人都发给补贴,还想揩公家的油,你有没有良心?啊?好意思吗?你怎么就吃得下?不怕肚皮痛?”徐雪森一本正经,表情很严肃。“你口袋里是什么?也是香烟?”
徐雪森说着,一把翻开唐岭的口袋,里面是两包“前门牌”香烟。“好你个唐老四!真够刁的!贼心不改!吾就料到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吾的是‘飞马’,你自己独吞大‘前门’,还两包!心真够黑的!吾问你,杂货铺里记的是谁的账?是吾还是刘站长?”
“合作社。”唐岭并没感到羞耻,但语气软了许多。
“搅浑水摸鱼!”徐雪森大吼一声。“别扯着合作社的旗帜、打着吾和刘站长的名号开小差!告诉你唐老四,吾一概不认账,合作社也不会给你去擦屁股!”
唐岭没想到徐雪森会有这一手,顿时傻了眼,愣了好半天,含含混混地嘟嚷:“算得这么明白、分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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