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泽光还是不慌不忙,对杨桃说,你去告诉叶红叶,医疗队赶快转移到蜂皇山去,待小诸葛温酒斩华雄,去去就来。
进入战斗指挥状态,严泽光就像换了一副面孔,咄咄逼人,不容置疑。
“我命令你,立即带两个排到开河后山,占领这四个高地。等我打响后,坚持按兵不动,二十分钟后,必有逃敌经过,那时候你就可以放开打了。惊弓之鸟不敢恋战,必然向沙陀方向逃窜,你也不要死缠烂打,让他逃。那时候我已经从开河前山撤出,在沙陀南边。看,就是这里布下阵势,这时候你尾随到沙陀东北,就可以关门打狗了。”
王铁山说,如果他们撤退路线不经过沙陀怎么办?
《高地》第一部分(6)
严泽光一掌拍在地图上,他别无去路!
这次战斗以后被命名为毛田坝连环伏击战,是严泽光和王铁山战争生涯最得意的精彩之作。若干年后,严泽光的连环伏击战术和王铁山的交替跃进战术,都被写进了二十七师一团的团史。
毛田坝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晚上,驻地区公所杀猪宰羊,庆祝毛田坝伏击战的胜利。工作队、医疗队和王铁山的连队都参加了,酒摆了一地,人坐了一圈。
严泽光喝着就喝醉了,见杨桃和王铁山一直手拉着手跳舞,心里有点不痛快,就端着酒碗走了过去,一把扯住杨桃说,杨桃,怎么样,小诸葛真的神机妙算吧?
杨桃说,严泽光同志,你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不能居功自傲。
王铁山在一旁说,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一道作业,你先做题罢了!
严泽光说,我不跟你说了。我想关杨桃的禁闭,把杨桃关在我的连部里。
杨桃的脸刺啦一下红了,看看严泽光,又看看王铁山说,严泽光你喝醉了吧,你不要胡说!
严泽光说,我没有胡说,我就是想娶你。说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举着酒碗,突然喊了一声,全体——起立,紧急——集合!
严泽光说,同志们,我宣布,毛田坝医疗队的杨桃是我严泽光的老婆啦,有意见没有?有意见的同志请举手。
一连的战士们嗷地一声欢呼,像举火把一样举着骨头和酒碗,乱哄哄地嚷嚷,没意见,没意见,英雄美人,杨桃医生就该嫁给我们连长!
等等,我有意见!
就在严泽光得意洋洋的时候,空中似乎响起了一个炸雷,王铁山站出来了。可是你得问问杨桃,她爱谁!
王铁山连队的兵也跟着起哄,嚷嚷道,就是,杨桃爱的是我们连长,杨桃是我们四连长的老婆,杨桃向左转……
四连的兵一起哄,一连的兵也激动起来了,举着酒碗高喊,杨桃,杨桃,你快说,你是我们严连长的老婆,你的心早就给我们严连长啦,杨桃向右转……
杨桃杨桃——向左——向左!
杨桃杨桃——向右——向右!
一时间,区公所门前喊声沸腾,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杨桃的眼睛里噙着泪花,恨恨地说,你们两个都是山大王,你们都混帐!我谁也不爱。打死我也不当压寨夫人!
说完,夺路而逃,甩下一串委屈的泪水。
杨桃一连几天没有露面,没有见严泽光,也没有见王铁山。严泽光去窥探情况,没见着杨桃,反而被叶红叶骂了一顿。王铁山去窥探情况,没见着杨桃,也被叶红叶骂了一顿。
《高地》第一部分(7)
叶红叶说,我已经给你们刘主任,不,还有贾团长写了一封信,反映你们两个酒后肇事,耍军阀欺负女同志的情况。
处分通知到达毛田坝的那天晚上,严泽光去找杨桃道歉,王铁山也去找杨桃道歉,三个人一起散步赶上了毛田坝的大堤。
杨桃是个单纯的女人,很快就活跃起来,或者说那件事情并没有伤害到她,只不过让她无所适从,有点难堪而已 杨桃说,你们俩的心思我都懂,可是你们两个我谁也不嫁。严泽光,我比你大三岁你知道吗?
严泽光说,我们家乡有句老话,女大三,抱金砖。
杨桃说,王铁山,我比你大两岁你知道吗?
王铁山说,我们老家也有一句老话,女大两,黄金长。
杨桃咯咯地笑了起来。杨桃说,那咋办呢?你们两个都当连长了,可都还是一身的孩子气。我真的很爱你们,可是我是把你们当作我的弟弟。你们都长大了,我就难办了。
《高地》第一部分(1)
那年那月那日,严家埠像是一锅被煮沸了的开水,各种传言热气腾腾地向空中升腾。都说要变天了,都说解放军要攻打英山城了,都说老百姓的日子要天翻地覆了。
少年严泽光的身上穿着春天的学生装,心里揣着夏天的燥热。他站在笋岗上,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另一种活法。
当隆隆的沉闷的雷声从东边传来之后,严家埠的男女老少看见了,东边的天幕下面有很大的一片真的变了,像冬天的火塘,红得鲜艳,亮得透明。
第二天少年严泽光来到坝子上,挂满了白里透红的宽宽的布条,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像是从染缸里刚刚捞出的绸缎,在春天的太阳下面轻轻飘扬。那情景把少年严泽光的眼睛灼痛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么多血染的布条。
但是,很快就有另外一个景色把少年严泽光的眼睛灼得更痛了。他看见从坝子下面的小河旁走过来一个人,穿着黄色的军服,腰肢细细的,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个女的,个头儿不高不低,眸子黑亮黑亮的,军帽下面的两条辫子乌黑发光。少年严泽光看的呆了,他从来没有想到女人还会这么好看。
少年严泽光看得发呆,贪婪地看,不成体统地看,就连她手掌上的那块胎记,他都看清楚了,以至于另一个女兵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
从他身边走过的女兵说,喂,学生娃,看什么呢,想嫁给当兵的还是想娶当兵的?
少年严泽光窘迫的恨不得把脚下的石板踩个窟窿钻下去,正要转身逃走,却被名叫红叶的女兵伸手一把抓住了。红叶说,学生娃别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说话间那个漂亮的名叫杨桃的女兵已经放下手中的绷带走了过来,看见少年严泽光,黑亮的眼睛扑闪了一下,惊喜道,还真是个学生娃,你莫不是想参军吧?少年严泽光红着脸说,我就是来看看解放军,没有说要当解放军。再说,我说了也不算,我总得回家问问爹娘吧。
那天后半晌,严家埠严记茶行来了两男两女四个穿黄军装的人。两个男的,一个是解放军的连长刘界河,另外一个是他的通信员。他们刚刚走进门楼,严二先生就迎出门外,打躬作揖咬文嚼字道,大军长官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严二先生赶紧吆喝,他娘,上茶!
刘界河说,据我所知,府上有一成年学生,想参加我军,不知严先生意下如何?
严二先生把眼珠子骨碌了一圈子,突然提高嗓门喊了起来,严泽光你给我滚出来!
严泽光没有滚出来,而是衣冠楚楚走进了堂屋,对伸长了脖子的爹和惊恐的娘说,他们说的没有错,我已经报名要参加解放军了。
《高地》第一部分(2)
严二先生仰起脑袋想了想说,敢问长官,出自何等学堂?
刘界河说,本人才疏学浅,毕业于太原师范。
严二先生抬起一只手,摸摸胡子说,好好,师范者,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为人师表也。自古道,良禽择林而居,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好好,有这样知书达礼的长官,儿子,你就跟着大军走吧。
大军打下了英山城,往南走。
队伍里多了个严泽光。
跟严泽光分在一个班里的新兵叫王铁山。
那一年,王铁山十八岁,严泽光十七岁。两个新兵啥也不会,于是就成了同盟。
连长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向长江方向前进,新战士第一要学会走路,第二要学会吃饭,第三要学会射击。
解散之后王铁山问严泽光,为什么走路第一,吃饭第二,射击第三?
严泽光想了想说,走不到地方就吃不上饭,吃不上饭就拿不动枪。
这话正好被连长刘界河听见了。刘界河笑笑说,嗯,这话有意思。王铁山,你说说,严泽光说得对不对?
王铁山眨巴着眼睛说,也对,也不对。
刘界河说,为什么?
王铁山说,走不到地方也可以吃干粮,吃上干粮就能拿得动枪。
严泽光说,我说的饭不是你说的饭,我说的枪不是你说的枪。
王铁山说,饭就是饭,枪就是枪。
严泽光说,你不要抬杠,连长的话有深刻的道理。
王铁山说,你也不要抬杠,连长的话有深刻的道理,也不是你说的那个道理。
刘界河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新战士争吵,脸上笑眯眯的。刘界河说,你们两个吵得很好,就要这么吵下去,脑子里要想事情。战争行动,凡事都有学问,就这么争论下去,必有长进。
部队过了湖北皇岗,那夜刘界河的连队在霍庄宿营,半夜里国民党部队摸过来了,连长命令一班前出潜伏,引诱敌人暴露目标。那是严泽光和王铁山第一次参加战斗,两个人又兴奋又紧张,跟在班长的身后等待阻击敌人的冲锋。
那天是个月亮天,对面山坳黑黝黝的。严泽光抱着大枪,心口跳跳的。问班长,要是挡不住,敌人冲上来咋办?
严泽光想了想说,班长,咱把军装都脱了。挂在树枝上。
班长愣了愣,一拍脑门说,好,草船借箭。你狗日的严泽光还是个小诸葛呢。
那一仗打得漂亮,敌人摸上来之后,班长一声令下,全班十条枪一起开火。打了就转移,敌人的多数火力冲着那几件军装,一班长又指挥从侧翼射击。刘界河已经摸清敌人的偷袭路线和兵力,指挥全连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毙伤敌人三十多名。王铁山打死两个,严泽光缴获一挺机关枪。
《高地》第一部分(3)
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