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鎏影有些愣,捉住的手不知松还是紧。他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恼羞成怒的眼。
“你这样却是要捉着我的手多久?”终是挣脱不开,来人恼怒着压低声开了口。
陡然回神,也知不妥,紧扣的手终是慌忙的松了开。慌张得却不知道该将眼神放在哪。支支吾吾半天却也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好不容易憋出个我,恍然却被迎面而来的纱布蒙了个满脸。耳边噼里啪啦的却是响起了隔壁床铺掀被子的声音。
四周又是一片寂静,唯独留下不知道是谁急促的呼吸。屋内飘着一股药香,淡淡的,从他的肩上,手上,纱布上飘满了满屋。
金鎏影轻轻的将纱布缠上肩膀,就如刚刚那人的手一般,轻轻的。手上的药香有点浓,却也不知是从哪儿沾染的。许是那席纱布,许是肩上伤口,又许是。。。。。。
谁又知道呢?
金鎏影忍不住发笑,轻捂的手也不住紧了紧。那处似还留有一丝暖,留有不远处那人的一丝暖。那丝暖有些灼人,不知何时却悄悄的从那处伤,丝丝透进了心底。
今夜的月,可真圆啊。金鎏影眯着眼愉悦的想。
☆、三
自从那晚之后,金鎏影和紫荆衣的关系有了些微的改善。虽不至于亲密无间,但说上几句话,却也时常有了。孩子始终是孩子,见不得别人太好却也见不得别人不好。虽然前个晚上的确是被抓了个现行,但是现下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见死不救,却也不是道义之内。金鎏影得了个便宜,也知道不能卖乖,有人给敷药已是顶好的运气,何况昨晚还把紫荆衣给惹怒了,也就只有乖乖的躺着任凭处置了。
虽然有时候紫荆衣下手重了点,但这岐黄之术却着实比金鎏影好得多。光是看那包扎的纱布就能看出来,比前儿晚上那一坨好多了。
金鎏影的伤并不碍事,也就是血流的多了些,身体有些不适而已。休息了几日便早早提上云龙斩去竹林间修行了。
没告诉紫荆衣。
当金鎏影看着脸色极其不善的紫荆衣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金鎏影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张口半个字还没说出,肩膀就被一双手死死的摁住压在了地上。伤口传来剧痛。那疼楚,比中伤时疼的更加严重。金鎏影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紫荆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搭理他疼不疼,跨步坐上便开始扯下纱布上药。
这回紫荆衣可没之前那么小心了,连止疼的药膏都不给抹,利落的就上了草药,紧紧地系上个结就走了。全程不过片刻,却疼的金鎏影连寻死的心都有了。后来直到伤好之前,金鎏影上哪儿都记得告诉紫荆衣一声。
虽然紫荆衣连理都不愿意理他一下。
但是好歹让金鎏影再也没尝过痛不欲生之苦。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就在这竹林间悄然的过去了。竹叶落了几回,黄叶也厚了几分。招式起起落落间,那方翠绿中的小小身影如今却也变得矫健。
“你败了。”剑指喉间,这一阵又是输了。金鎏影笑笑的推开了面前的利刃,翻身坐了起来。右脸的伤出了点血,但是比起之前对阵大大小小的伤来看,这回却是不用计较。
这都第几回了,却还是输。金鎏影从来就没有赢过紫荆衣。但是紫荆衣却依旧很喜欢时不时和金鎏影对上一阵。剑法招式没有一次留下情面,招招逼命却又在金鎏影负伤之刻收手。不管大大小小的伤,只要见血,紫荆衣的剑定然回鞘。
云龙斩还在不远处躺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金鎏影早已不再是当年抱不起剑的小童,却依旧是不能用内功挥洒它。即便能拿起,挥舞却也依旧只是运用蛮力。于习武之人,无半点伤害。
金鎏影有些乏了,也不顾指着他的利刃,仰脸便躺在厚叶之中。清晨的阳光还没那么毒辣,就是炫目的让人眼睛生疼。金鎏影看着眼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象,有点失神。来这竹林,是有几年了?七年?还是……八年?他也有些记不清了。早已修的吸风饮露的本事让他们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同门的同修。即便是年节送置衣物,也是物到人走。山下可是何种光景?当年的同修修行却已到何种境地?金鎏影不得而知。
果然是山中不知年岁。金鎏影笑笑。转头见到依旧站立的紫荆衣,没好气的便一把拽了下来。跌坐在软叶中的紫荆衣还没来得及回手,就被金鎏影一声轻唤阻了回去。
如今的他们早已不再是当年互不待见的小娃娃了。他们的感情,来得远远比山下的同门深厚。他们从对阵切磋到劈柴点火,从修道养心到烹茶煮羹。早已从无言以对,到了无话不说。
何处的柴火来得更为好,这处的招式来得更为妙。竹林间遍布他们的足迹,空气中氤氲他们的气息。偶然的吵闹,却也是金鎏影嬉笑着捧着一只鸟蛋,一尾小鱼或者一颗果子平息的。大点了,这招不管用了,金鎏影便随手一拽,惹得紫荆衣不得不反手相向,金鎏影也不回手,佯装着求饶。紫荆衣也不客气,但招招下来却也不是重手,打过了,也就气消了。并肩随意的躺着,看看竹叶的叶梢。有时说说话,有时听听风。
那时的竹林,就只剩他们,和风。
这回金鎏影也想和紫荆衣说说话。他没有看紫荆衣,拽着紫荆衣衣裳的手还没松。
他想了很久很久,想的紫荆衣都以为他睡着了。
金鎏影叫了他一声。金鎏影说,“小紫。”
金鎏影看了看远处的天,转头看了看紫荆衣的脸。金鎏影认认真真的说,“无论今后如何,你我都留在竹林好么?”
紫荆衣没料着金鎏影要说这样的话。他曾以为金鎏影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运起云龙斩傲然下山的。他原以为,金鎏影是不甘于这片竹林的。紫荆衣有些默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还是不好?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却要如何回答?
时间过得有些久,得不到回音的金鎏影明白这个问题或许问的太过荒唐。是呀,他是如此天资卓越,怎会画地为牢圈锢于此!?山下有广袤天地,而在此却有什么?不过是一方竹,一片天,一个不相关的人罢了。
他轻笑了一声,笑的无奈。强求也不得好果,但正欲起身那瞬,却换得了一句不算回答的回答。
紫荆衣拽着他的手松了松,看着他的眼有点慌张。良久,他认真点了点头。
“恩。”他颔首。
☆、四
直到紫荆衣捂着胸口倒下之前,金鎏影都觉得自己会和紫荆衣在这竹林间终了一生。
那不过就是一场寻常对阵,注定的输,注定的毫无招架之力,却在他本能的默念心法之后发生了重大变故。挥舞的云龙斩带起狂傲剑气,划过毫无防备的紫荆衣,毁去了身后三里绿竹。
紫荆衣显然没料到这般场景,胸口的剧痛让他无法思考。刺眼的殷红滴落在深冬的白雪上,一滴一滴的汇聚成滩。手中的剑终是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带着身影一同跌落在白雪之中。
金鎏影想去扶,但是震惊的手有些慌。他双手扒着雪,抱起昏迷的紫荆衣颤抖不已。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不断流过的温热黏稠,竟让他觉得有些烫手。压抑不住的颤抖声音从他的喉头唤出,却是无论如何也唤不醒怀里人那双紧闭的眼。
金鎏影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担心。他担心不该发生的会发生。他也恐惧,他恐惧不想失去的就这么失去。
深冬的大雪落得有点厚,却依旧挡不住他踉跄的步子,颤抖的双手早已握不住刀,却仍然紧扣住怀里的人。一路的殷红映着白雪绽落,宛若那落地红梅,随着两道凌乱步子,越行越远……
屋内有些冷,金鎏影把紫荆衣放在了自己的床上。胸口的伤很深,划过了半个胸膛。纱布扔了一个又一个,却不见得止住一点儿血。满地的鲜红,惹得金鎏影更加焦躁。当最后一瓶止血药倒尽,那血却才勉强收住了脚。
屋里没有生火。金鎏影抱着颤抖的身影裹住了所有的被子。怀里的人有些发烫,但颤抖的形容却让他知道他还畏冷。深夜早已来临,紫荆衣开始说起了胡话,额间的温度再也不能让金鎏影抱着侥幸心理。
下山。
这两个字其实早就潜伏在金鎏影的脑海里了,只是他不愿意去想。抱着侥幸的心理,他觉得紫荆衣一定会好好地。这么多次的伤痕自己都挺过来了,这次不过是初学者的偶然的发力,紫荆衣定然不会有事的。
可那日趋提高的温度,却在逐渐的否定他的想法。
下山!
金鎏影的心里在呼喊。再不下山小紫会受不住的!
金鎏影有些颤抖,他不冷,他就是害怕,害怕下山后面对的千人万象。但他更怕,怕不下山,这竹林间从此再无他人。。。。。。
深冬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起来。从零星几点变成鹅毛柳絮。被他踢坏的门早已拴锁不上,抵着的桌椅也有些摇摇欲坠。寒风裹着飞雪悄无声息的从门缝中潜了进来,吹的金鎏影抱着瑟瑟的人影紧了又紧……
屋外的风吹得有些凌冽,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席卷而来。背上人并不沉重,即使算上那两席棉被,也绝不可能难为他。就是漫天漫地的大雪缓了他的脚,挡了他的视线。他开始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他甚至记不起自己该往哪儿走。
下山的路早已在他的记忆里变的虚无飘渺。
他从没想过会有下山的一日,也从没想过下山那日会是这般情景。风迷住了他的眼,他轻手将身上的人往上托了托,却没有停下脚步。背上人的呼吸愈发急促,燥热的气息吹动在他的耳边。
那是催促的气息。那是丝毫都不能等的催促气息。
金鎏影的脚有些沉,急忙冲出屋的身子单薄,有些扛不住这风霜。但他知道他不能停。为了他,也为了自己,这路,必须得走下去,必须得下山。
白雪苍茫,扬起他凌乱却又漂亮的一头金发,带着曦光微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