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也不看他一眼。
唐观花盯着她,道:〃半月之内,我一定会当上唐门掌门人,所以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
贺喜喜终于回眸过来,脸色竟变得柔和,道:〃我不会跟你一起回去,不过我答应你,哪一日你当上了唐门掌门,我就自备妆奁到唐门来。〃
唐观花松开手,任她出门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他全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他没想到贺喜喜这样爽快地答应了他,他本以为她会拒绝的,他本以为他会做出疯狂的事……亲手杀了她的,可是,她答应了!
四 医舍火
贺喜喜的身影翩翩而逝,良久,宋雨农还在怔怔发愣。在贺喜喜到来之前,他独处树屋的心情是安然闲适的,此刻,一缕惆怅却织出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他的心不断裹拢、包紧。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品尝了这种苦中带甜的烦恼,第一次感到人的心竟会这样无所着落地难受。
〃最好你还是换个地方吧,唐观花好像还没有看出你其实不能动弹〃……贺喜喜的叮嘱是那么温柔恳切,甚至还有些生怕冒犯了他的谨慎,他反复品尝着这句话里的意蕴,渐渐竟有了醺醺然之意。夜已深沉,雨也止歇,虫鸣响在清洁幽香的夜气里,宋雨农丹田中忽然生起一股热气,水涌一般漫向全身经脉。身上的麻痹消失了,他使劲伸了个懒腰,钻出树屋,深深几个呼吸,然后纵身跃下。他落地后没有奔向那婀娜身影消逝的方向,因为树下站着一个人,临渊阁阁主姜凤台。
姜凤台的眼睛在夜里仍很明亮,那双眼睛用一种洞悉的表情看着宋雨农,看得宋雨农忍不住脸上微热。〃不要接近那姓贺的姑娘。〃姜凤台说道,同时移开了目光。宋雨农讪讪一笑,道:〃廖神医呢,我还没拜谢他的救命之恩。〃姜凤台道:〃何必相谢?他救你,是因为他心甘情愿想救你。〃他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双眼盯着宋雨农上下打量,仿佛从未见过。他分明喝了不少酒,风吹处,连宋雨农也忍不住皱起了鼻子。
姜凤台忽然挥了挥手,道:〃快去吧,廖神医在医馆等你。今儿喝多了,我得上树歇歇去。〃他嘻嘻一笑,身形急拔而起,虽然酒意正浓,那轻功身法仍是轻逸潇洒之至。
医馆的门是虚掩的,宋雨农进去时,忽有一种心跳的感觉。从姜凤台带他来廖寂医馆起,他就隐隐有些奇怪,那时廖寂木然的脸上,一双亮若明灯的眸子在接触到他时,忽然放射出一种古怪而热切的光芒,甚至风度翩翩的姜凤台在看到廖寂的表情时,神色间也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宋雨农是敏感的,但他什么也没问,他更喜欢用眼看,用心想。他直觉得出,姜凤台和廖寂的关系并不一般,甚至不像是真正的朋友。他更感好奇的是,性情怪僻的廖寂为什么〃心甘情愿〃地给他取针治伤,而且还要单独见他。
左首第二间屋里亮着灯,昏黄的灯光投在发黄的窗纸上,看上去竟然十分凄凉,他忽然想起了廖神医的手,那是一双修长而细瘦的手,它们在扶他躺下为他探察伤情时,是颤抖而潮润的。他心里忽地掠过一阵战栗,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桌上的素烛随着门的推开而摇晃起来,那双放在桌上的手在这摇曳的光线里显得蒙眬而神秘。他顺着手看上去,看到了廖寂的脸。那张不显苍老但却木讷的脸上,凝视着宋雨农的双眼却是温暖、慈爱的。
〃孩子,你过来。〃廖寂开了口,声音既不冷漠,更不沙哑,那是柔软的、爱怜的、属于女性的声音。宋雨农一震,尽管他早存疑窦,还是大感意外……廖寂竟是女子!
廖寂的眼里闪出笑意,慢慢转过头,那双细瘦的手伸到耳畔轻轻摸索、撕扯。待〃他〃转回头时,宋雨农看到的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中年女子的脸,那张脸上已溅湿了泪痕,温柔地微笑着道:〃原来你就是我的儿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宋雨农脑中微微一晕,不得不伸手扶住门框。他想得再离奇,也没想到廖寂会是他的娘亲!
〃廖寂〃柔声道:〃你忘了?娘姓姜,闺名一个媛字。是了,娘离开时,你还只有两岁,又怎么会记得呢?你过来,让娘好好瞧瞧。〃
宋雨农没有过去,他的眼睛直直瞪着那自称是他娘亲的女子,忽然冷笑道:〃前辈此言有何凭据?〃姜媛微微一愣,叹道:〃你跟宋止当年一模一样,我一见你,便知道你是谁了。你小小年纪娘就狠心离开了你,你不肯认我,那也难怪。〃她脸上平静地一笑,一双手却无力地垂落到腿上,跟着茫然地捏住了衣角。
宋雨农勉力压下怒火,淡淡道:〃如果前辈所言是真,那我冒昧问一句,到底是什么天大的原因,会令前辈做出抛夫弃子的事来?〃
他质问得义正词严,姜媛神色不惊,道:〃你是大人了,娘也不必巧言相瞒。当年娘遭逢大难,是你爹救了我的性命,为了报答他,我以身相许又生下了你,可我心里始终放不下原来的人,恩情既了,自当离开。这二十年来,娘虽没在你们身边,却没做过对不起你父子的事。娘心里也好生惦记你。〃她侧过身,从床上枕边拿过一个小小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一叠婴孩袄裤、鞋帽。她清瘦的手指逐一抚过那些衣物,柔声道:〃这是你周岁时娘亲手做的,这些年来,娘没有一天不拿出来瞧上一瞧。我离开你们后不足一月,便想念你得紧,我悄悄回去,想再看看你,抱抱你,可是屋里空空荡荡,积满了灰尘,显然已有多日无人居住。我等了很久很久,也没再看到你们。我想,你爹在我走后便带着你搬了家,他心高气傲,大约是永远不想再见我了。〃
宋雨农的身板仍然站得笔直,可是慈母柔情已经开始无声地融化他心里积冰,他有一种奔过去的冲动,但他捺住了,他想到了父亲,此刻他更能体会的是当年父亲的心情。他忽然想到,当年父亲跟姜凤台等人一齐刺杀武林盟主万山平时,推算起来正是姜媛离开的时间,父亲临阵退缩而将一生埋藏于草莽,一定跟这件事有关。他忽然开了口,声音冷漠得连自己也难受:〃既然你忘不了原来的人,就不该嫁给我爹。既然你嫁给了我爹,就不该再想原来的人!〃
姜媛涩然而笑,轻轻道:〃如果人的感情可以这样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罢了,事到如今,娘不求你理解原谅,你只要知道,我就是你的娘亲就行。〃她凄然一笑,又道,〃二十年离别,一旦相见,平淡至此,娘也无话可说。你去吧,江湖路险,多加小心。〃她背过身去,清瘦而笔直的背影自有一份不可侵犯的孤高。
宋雨农转身走了出去,他走得很慢,也许他内心深处并不想离开那令他渴慕了二十年的人,但是姜媛没有叫住他,为了父亲的尊严,他只能离开。他出了院门,游荡到了街上,夜深的街肆阒寂无人,只有幽灵般的更夫敲着梆子长声吆喝而过。
宋雨农又回到了老槐树下,他肯定姜凤台一定知道一些父母的往事。他嘴角挂着一抹奇特的笑容飞上树屋,可是树屋空空,姜凤台已经不在。他茫然孑立,一时间陷入了一种如梦如幻的境界。父亲从来没有提到过母亲,只有在他懂事后主动问起时,才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那时他已明白,人去很远的地方就是死了,所以他再也不问,不想触痛父亲的心。可是,母亲真的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而且就是救了他性命的神医廖寂!杀再厉害的对手都远没有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惊强烈,这个时候,充塞他内心的愤懑、怨责渐渐退去,一种如获至宝的欢喜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他突然弹身半空,手舞足蹈地叫道:〃我有娘了,我有娘了,我有……〃
他的欢呼戛然中断,镇东忽然隐隐响起几声爆炸声,夜空里随即腾起浓烟,跟着火光大亮,远望去犹如一朵盛放的红花。宋雨农的心莫名地收紧,他像鸟一样飞了出去,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向镇东。仅仅一炷香时间,他就冲到廖寂医馆前,但还是迟了,不但医馆已烧得犹如火海,连毗邻的房舍都已烈焰飞腾。人们乱哄哄地哭喊着、叫嚷着、扑救着,只是收效甚微。
宋雨农呆了一呆,忽然纵身飞扑向医馆院子。众相惊呼中,半空中他的人被抱住了,一缕清凉的幽香吸进了他鼻端,令急火攻心的他无力挣扎。那幽香缈缈的人儿带着他旋身落地,再轻轻放开了他。大火在那人身后弥漫飞扬,那人的一袭白衣也被火光映照得如火如霞,披垂的长发闪耀着丝丝红光,在热浪蒸腾下无风而舞。宋雨农忽然咯出一口热血,喃喃道:〃是你?〃
贺喜喜脸上温柔而悲悯,看去真如观音菩萨一般。她柔声道:〃这样的大火之下,不管是人是物,都已成了灰了,你怎能如此冲动?〃宋雨农两眼已经充血,嘎声道:〃是谁?是谁放的火?〃贺喜喜微一沉吟,道:〃这火决非寻常的火,若我所料不差,乃是霹雳雷火弹爆炸引燃的,所以火势才这般又快又烈,无法可救。〃宋雨农大声道:〃霹雳雷火弹是河北霹雳堂赵家的,他们为何要来害我……害廖神医?〃贺喜喜叹了口气,道:〃你忘了,现任唐门掌门之妹唐淑就是霹雳堂赵轰的夫人,唐观花身上若有这雷火弹,可半点也不稀奇啊。他没有把握杀你,可能因此而迁怒于廖神医了。〃
宋雨农捏紧拳头转身而去,他并非去追杀唐观花,而是去拍开了一家酒店的门。若不立刻大醉一场,若不醉得失去知觉,心中的悔恨就会令他无地自容。很快,三坛烈酒就狂吞下肚,他果真醉了,烈酒化作泪水,纵横交错了满脸。
宋雨农在头疼欲裂中醒来,他的嘴已干得裂出了血口,他很想喝水,刚欠起身,一杯温凉的茉莉花茶就递到了口边,同时他的肩背被一只温软的手臂轻轻扶住。他看去,面前递水相扶的人还是贺喜喜。他在她手里喝了茶,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又已涌出眼眶。贺喜喜拭去他的泪,温柔如同母亲一样。宋雨农突然将头埋入她怀中,肩膀颤抖着恸哭起来。也许女人吸引男人的不仅仅是女性的魅力,更有那种母性的温暖,因为不管多么坚强的男人,心中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