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喑王召回帝林,见到的他的告密信,他又可有担心我?我日日等琅琊的消息,闻帆却告诉我聂英奇把他送到项禹床上了,我还该不该担心!“
他语气里也许有几分认真,李旦居然被他说得愣了一下。闻韬丢下笔,走到桌边为李旦倒了一杯茶,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担心,他死不了,我也不想再见他。”
李旦接过茶,道:“你现在这样子,活像一个怨妇。郑吉对你披肝沥胆,一片冰心,而你竟在此顾影自怜。”
闻韬道:“他待我一片冰心,就是将我卖给喑王,再当着我的面去死。这么说来,那项禹上他也是为了给他解毒,你不如问问郑吉他自己,是否觉得应该笑纳项禹那一片冰心了。”
李旦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难道你竟觉得郑吉这是强‘暴了你?好,我这就去将你这话告诉他,看他听了之后是不是宁可要项禹那一片冰心。”
闻韬道:“你急什么。我已经让闻帆留下来看着他了。郑家行馆在窄川,离凫衣堡近一些,也省去舟车劳顿。”
李旦却大惊失色:“闻帆在窄川?我前日在帝林边来路上,恰巧见他匆匆跑出来。我以为他早已回来见你!”
闻帆从来不比人晚到。如果他晚到了,那就必定出了什么变故。李旦当即带人将宿洲翻了一遍,却没有见到闻帆。
只有一个地方他不能去翻,那便是帝林。
闻帆是叛变了,还是被扣留在了帝林?
谁也不知道。
李旦发觉自己竟找不到人商讨此事。他有几分可笑地发觉,所有与闻韬上过床的人此刻竟都不在剑衣阁,而剩下人的竟然真的都不可信任。
而闻韬本人,却早已快马加鞭,赶去了窄川。
作者有话要说:
☆、药棺
郑家行馆外挂着一只白色的灯笼。
一个白净的小丫头来开了门,她不声不响地把闻韬引进堂内。
堂内有一个大的佛龛,占了一面墙,内里供着一尊地藏菩萨。一个新做的牌位独自放在一个小小的香龛内,上面只有“郑吉”两个字,并无任何称讳,那香案上也是空的。
阿施看着眼前这男人,觉得十分害怕。他个子很高很高,长得也很好看,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别人的样子像是要把人魂用铁钩子勾出来。
阿施被他一看,眼泪便也珠串儿似的下来了。她很想逃回家去,她突然十分思念自己健壮的丈夫,虽然他没有眼前这个男人来得高大,却至少可以让她不必害怕得哭不出声。
而这男人竟然还要问她话:“郑吉是什么时候死的?”
阿施道:“两天前的晚上。”她的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倒像是在悼念那个去世不久年轻男人。
那人又问:“怎么死的?”
阿施细如蚊呐地说:“打死的。”
那人突然走近了她一步,轻声重复道:“打死的?”
阿施突然就吓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但一个女人害怕到了某种地步,又会突然变得十分冷静。
她擦干了眼泪,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是上月才来帮工的,他前些日子才刚住进来。郑老爷打了他一顿鞭子,马上回了幽州。他那时就连地也下不了,只吐血不说话,一开始还能躺在床上写字,之后就发烧昏过去了。我们没钱请大夫,喂他水食也吃不下,才两天功夫,人就没了。”
男人又走近了一步,问:“他来时,身边有没有一个年轻人跟着?”
阿施这时冷静下来,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香龛上的牌位。阿珠赶紧让开,又道:“那人一走,他才挨了打。若是有人跟着,又怎么会这样?”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写什么字?”
阿施道:“我不识字,你可以去看看。”她指了指那佛龛上压着的纸。
闻韬翻了,不过是有人用卫夫人小楷誊写的地藏经与十轮经,并不是郑吉的笔迹。他又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阿珠道:“拉去城北义庄了。”
闻韬点点头,温文地道:“多谢,可有当时一同去的给我带个路吗?”
阿珠一指门外那小丫头:“她。”
那小丫头也被闻韬吓得不敢说话,腿脚却还利索。她一路小跑着将他带去了义庄,将停了郑吉灵柩的那一间指给他看,又一溜烟逃走了。
义庄大厅门外,一个半瞎的老头子坐在前面,往一个火盆里烧纸钱。
闻韬很快找到了郑吉。郑吉个子高挑,所以他的棺木也就长一点。他伸手去推那棺材的盖子,却发现盖子被钉得很紧。于是闻韬便用手指将那钉子一个一个去□□。
那半瞎的老头子听到动静,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
闻韬道:“我看我的,你烧你的。”他依然不懈地去拔那些钉子。
老头却道:“你要看的,过一会儿还能看得到。我烧的,你待会儿就看不到了。”
闻韬心中一动,朝老头走去:“你在烧什么?”他从火盆边捡起一张纸片,瞥了一眼,顿时脸色煞白。
那是他自己的字体——那也就是郑吉的字,仔细一看,竟是郑吉默写的剑衣诀。
字凌乱,无力,有些潦草。写到后面,墨渍渗开,几乎无法辨认。
闻韬并不觉得郑吉真的死了,即便是在听到郑家行馆的丫鬟说起他弥留之际的事情时,他也没半分感触。而现在,他见到了这剑衣诀,眼前便忽然出现郑吉半卧在床上,撑着身体,用刚刚废去经脉的手一笔笔写下这剑衣诀的情景。
郑吉死了是假的。而他在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时,写下这剑衣诀却是真的。
闻韬将残片在掌中捏紧,回身看了看那棺木,居然觉得眼中温热。他突然走到那老头面前,狠狠踢翻了那火盆,愠道:“聂英奇,你耍什么花样!”
那半瞎老头抬头“看着”闻韬,混沌的眼珠子里满是茫然:“你干什么?”
闻韬在他眼前蹲下‘身,将手按在对方肩上,低声说:“快带我去见他。”他轻轻晃了一下那老头,“我现下已经没有耐性了。”
那老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嘴碎掉的黄牙……这绝不是聂英奇能装出来的。闻韬松开他,踉跄着朝后退去,撞在了郑吉的棺木脚架上。
他突然并不能真的确定郑吉没有死。
闻韬没有耐性再去一个个拔出那钉子,他运起真气,一掌拍开了那撬了一半的棺盖。棺中竟然都是尘土!
他转身去看那老头,门边空空如也。整个义庄突然只剩下他一人,哪还有老头身影?
夜色已快要降临。
闻韬开始在义庄内走动。义庄最大的一间厅中供奉着一尊地藏佛像。
大地能担当一切苦难,也能含藏一切秘密。
闻韬并不是个不善等待的人。但此刻,从他废去郑吉经脉至今,正好过去七天。七天的时间,足以让鲜活的肉‘体变为腐朽的死肉,令温暖的情人成为冰冷的遗憾。
闻韬又回到了那灵柩前,他发现棺木上已经多了一行字。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闻韬的心脏在胸膛中发出一次沉重的撞击。他可以确定,刚才并无这行字在上面。他也并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但他已经感到,这夜色中,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但这眼睛绝不是郑吉的眼睛,也不是聂英奇的眼睛。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在剑衣侯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刻上这行字,又突然消失呢?那神秘的半盲老人又是谁?
如果大地能承载郑吉的苦难,那么它岂非也可以藏匿郑吉的秘密?
闻韬从地上捡起棺盖。他毫不犹豫让自己躺入了棺中那尘土之中,又将棺盖推上。那尘土中有一种硫磺的味道,也许来自一座有温泉的山头。这棺木也许亦并非为郑吉所打造,闻韬躺在其中,居然可以伸直双腿。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
棺木突然浮了起来。闻韬身在棺中,竟感觉不到棺木之下有双腿的起伏或是车轮碾过路面的振动。这漂浮般的姿态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一声轻响之后,他被放了下来。闻韬毫不犹豫地推开棺盖,从中起身。
今日是正月二十三,下弦月正悬于中天。
月色将四野照亮稍许,闻韬发现他身处一个乱葬岗中。
他相信郑吉依然活着。而在一片死寂之中寻找生命,岂非最容易的事情?
很快,他找到了一座依旧散发着刚挖出泥土气息的新坟。
今日已经拖了太长时间,闻韬正在逐渐失去耐性。而现在,他也只得抽出那把切金断玉的刚开刃的宝剑掘地三尺。而在他忘我投入这令人不快的工作时,身后竟有了人声。一队人正擎着火把,朝这里走来。
闻韬转身看去,赫然见到聂英奇正站在火光中。
聂英奇的出现似乎已经不能带给闻韬惊喜,即使他带来的人正用铁锹和铲子做着比闻韬效率高百倍的工作。
聂英奇正把一封很厚的信递给他。
闻韬接过来,却并不拆开看,只问:“这是什么?”
聂英奇道:“遗书。”
闻韬道:“为什么他的遗书会在你手里?”
聂英奇道:“当然是因为他正是写给我的。”
闻韬将那信撕个粉碎。
聂英奇却又从怀内摸出一模一样的一个信封来。闻韬不觉眼皮跳动,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聂英奇笑道:“情书。”
闻韬作势又要撕,聂英奇忙制止他,道:“别动——这是给他的回信!他若是看不了,那么你念给他听也是一样的。”他看着闻韬将那信放进怀里,才松了口气,道:“你这个疯子。”
闻韬淡淡地道:“疯子却比怨妇要好一些。”
刚才似乎有一瞬回到了过去,但当二人冷静下来时,却只留下苦涩的尴尬。
沉默良久,闻韬又问:“你是怎么收到他的信的?”
聂英奇道:“是朝云。她这些天恰巧在窄川。这动静自然没瞒过她。”他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