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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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八十年代-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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嗄炅恕
  一九八四年三月,“陆文夫作品讨论会”在苏州召开。
  我以为会见到高晓声,但他没有与会。会议开始的时候,有人读了高晓声的书面发言《与朋友交》,这篇发言后来发表在一九八五年的《雨花》上。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陆文夫越来越熟悉,但只在台下看见过高晓声先生一次。前年有朋友编辑出版高晓声小说选,提出用拙作充当序言,我自知文章浅陋,但还是答应了,只是想以此表达二十多年前一个学生在台下听高晓声讲课的崇敬之心。高晓声是一九九九年七月去世的,同年第五期的《收获》便发表了陆文夫的《又送高晓声》。我在读《又送高晓声》时,想起了高晓声的《与朋友交》,想到了他们这一代作家的人生、友情和境界。陆文夫说他和高晓声从相识到永别算起来是四十二年零一个月,而他见到高晓声的那一天就是发起《探求者》的那一天,一九五七年的六月六日在叶至诚的家里。一九五七年以后的中国,把太多的磨难给了陆文夫这一代作家,此后“探求者”各奔东西。我无法想象高晓声、方之和叶至诚他们在“*”后再次相遇的情景,但在一九八四年三月二日,当陆文夫、叶至诚和因为“探求者”案而受牵连的艾煊等几位一 同出现在学校大礼堂的台上时,我坐在台下,已经体味到云起云落的历史况味。
  高晓声出现在我们学校的大礼堂是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四日至七日的某一天晚上。在“艾煊作品学术讨论会”召开的空隙,高晓声和陆文夫联袂出现在学校大礼堂的台上。
  在一九八年优秀短篇小说的榜上,高晓声《陈奂生上城》名列前茅。因为“陈奂生系列”,高晓声在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几乎是在他还不断写着陈奂生时就确定下来的。当时高晓声的声望如日中天,很少有人能够企及。那天高晓声先生穿着毛线衣,罩一件外套。我在台下看高晓声,感觉他就像我们村子上的一位长辈,有一种亲切感。批评家吴亮曾在他的一篇文章中说,不管高晓声今后的小说将产生何种变异,他的裤腿上将永远有着使人难忘的乡下佬的泥巴。——高晓声给我的印象便是如此。高晓声的普通话带有比较重的常州武进口语,声音比陆文夫洪亮许多。他在讲话中说到了身上穿的头绳衣,这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因为我们的方言中也有“头绳衣”这样的说法。高晓声显然是会讲话的那类作家,很沉着,热情但不洋溢,透着轻松和幽默的气息,如果记录成文,应该是《陈奂生上城》那种叙述口吻。一个人讲话的腔调是会影响文字的。在我今天的记忆中,已经没有他当年讲话的具体内容, 但他的神态、语气和简洁的动作始终挥之不去。高晓声讲完,轮到陆文夫。在已经被高晓声逗笑以后,陆文夫的讲话仍然不时赢得掌声。他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主题可以先行”,并作了自己的解释。如果说高晓声是明亮的幽默,那么陆文夫则是冷峻的幽默,他们俩的小说其实也是这样不同的风格。讲演结束后,我听范伯群教授和范培松教授议论,说原来担心老陆讲不好,高晓声太会讲了,但这次老陆讲得不错。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人琴之戚(5)
参加“艾煊作品学术讨论会”的张弦再一次出现在他一九八四年三月二日讲演的礼堂。
  张弦《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也是一九八年的获奖优秀短篇小说,这样算起来,张弦和高晓声、陆文夫是“同科状元”。一九八四年的讲演,是几个作家合在一起的,每个人的讲话都不长。八十年代初苏州的街道、宾馆、礼堂还不像现在这样亮堂,印象中他瘦,而且黑,头发留得比一般人要长。当时我们都不能留长发,留了长发的同学在去中学实习之前照例都要剪去。坐在礼堂前排的同学回到宿舍还有人议论张先生留长发的风度。张弦先生的声音深沉,特别有磁性,语速、节奏轻重缓急有度。我工作之后一次在南京听人闲聊,说到张先生的声音,在场也有人说张先生的声音富有磁性,而且特别容易打动女性。我们这样议论张先生的时候,他已谢世。
  一年半之后的第二次讲演,张弦发挥充分,台下的学生提问不少。讲演结束后,我随车送他回招待所。在路上,我问:“张老师,你觉得我们同学提问的水平如何?”张弦顿了一下回答我:“感觉一般,没有想的那么好。”我随即说:“时间太紧了,有些同学来不及提问。”
  即使在二十多年以后,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我和张弦在车上的简短交谈。他的回答,对我的自信心和自尊心是个很大的打击,我随即补上的那句话潜台词很明显:提问的未必代表我们同学的水平,没有提问的同学中也有水平好的。当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从十梓街往道前街的路上已经空空荡荡,商店关门了,行人稀少,我觉得自己也空空荡荡。
  那时,我们不可能知道、也无法理解《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获奖背后的争议。二六年冬天我因做“新时期文学口述史”,去访问崔道怡先生,他借给我一本他的大著《方苹果》。书中有《小说评奖琐忆》,记录一九八一年评选一九八年优秀短篇小说奖的讨论。我读后方知《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是争议最多的作品。主持会议的张光年提名了这篇小说,说自己“看了两遍,开始很感动,认为它写得相当有深度”。“两个月后重看,又觉得作者写的是角落的角落,没有接受一点新生活的光照,取材太从稀少事物着眼了。”冯牧的评价也是“一分为二”,“《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写得深刻,有点儿近似《祝福》,但有一点格调不高,迎合社会上的小市民趣味。”所谓“格调不高”,主要指的是小说的性描写,比如草明说,“《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强调生理本能,表现*冲动,会在青年人中起不好的作用。”唐彛蛩担啊侗话橐磐慕锹洹芬馔己茫Ч缓茫缁嵝Ч肫湟帐跻馔颊孟喾础N颐怯Ω冒*与黄色分开,不足为训。”反对这种批评意见的王蒙说,“我认为《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不是黄色,完全不牵涉到性不可能。”袁鹰肯定这篇小说“写几千年封建的压迫,写清了,写得深,是物质的贫乏,精神的荒芜。作者并没有迎合低级趣味,如果去掉,也成禁区,连这一点都不成了吗?”孔罗荪说:“《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我看了两遍,没有感到动物性的东西,艺术上也是好的。”见仁见智的都是中国文坛的风云人物。
  这些都已经是旧话。但八十年代文学的成长历史及其复杂性,却在这些争论中呈现出来。崔道怡先生出版这本著作时,张弦也已经成为古人。如果当年就获知争议的内容,以我读大学时的性格,一定会冒失地问张弦先生:您怎样看待这些争议?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人琴之戚(6)
陆文夫在我们学校出现最多的一年,就是在他的作品讨论会召开期间的一九八四年三月。在有了《美食家》这样的作品之后,陆文夫已成为新时期最优秀的小说家之一。在讨论会召开期间,陆文夫两次到学校讲演和座谈。他在讨论会上有一发言《却顾所来径》,回顾自己的创作,这篇文稿可以在他的文集中找到。
  在学校讲演时,陆文夫说了三点“秘诀”,回答了一个问题。三点“秘诀”是:一要看得清,二要想得清,三能写出来。回答的问题是为什么尽写“小人物”?陆文夫说:“有人说我写的“市民文学”,不算什么重大题材;也有人问我为什么在小说中尽写那些“小人物”呢?这只是因为我长期生活在苏州,平时接触的人大多是“小人物”,我了解他们,熟悉他们,这是其一;二是写历史的人总是把少数“不平凡的人”写进历史,众多的“平凡的人”就只有作为作家的我来写进小说中去了。”从早年的《小巷深处》到《小贩世家》再到《美食家》,陆文夫大致写小巷、写小人物,因此被称为“小巷文学”。当年如果有“底层文学”这一说法,估计他可能被推为“底层文学”的代表性作家了。
  在一九八四年三月的讨论会上,艾煊先生说,他看了陆文夫的《美食家》一夜未眠,他给陆文夫写了一封信,说当年韦应物被称为“韦苏州”,你可以称为“陆苏州”了。在《美食家》发表后,陆文夫的名字和苏州,也和“美食家”的名号连在一起,有不少熟悉陆文夫的人写过他和美食的话题。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流行给企业写报告文学,饭局也多起来。一次在得月楼用餐,我和陆文夫同桌。席间,饭店的经理出来敬酒,把掌勺的厨师也叫了出来。这两位站在陆文夫的身边,经理指着一道菜问:“这道菜做得怎样?”桌上的人都放下筷子,只见陆文夫从容地夹菜到嘴中,过了片刻说:“好。”大家这才松了口气,跟在后面说好,好。经理微笑,厨师鞠躬。
  学校的大礼堂不断翻新,各色人等从这个台上走过,如演出一般。我也从台下到台上,台上到台下,有时还恍惚在台下看台上讲演的作家们,我对文学世界的张望还留在那个不大不小的台上。二一年和林建法先生主持“小说家讲坛”时,也曾想过请陆文夫再返学校讲演。我每次陪来校讲演的作家去拜访陆文夫,看见他的身体状况如此之差,就不好再开口。
  二五年六月,陆文夫病重时我曾去医院探视。他侧卧在病床上,好像睡着了。我和管阿姨轻声说了几句话,陆先生可能感觉到有人来,睁开一只眼睛看我,很快闭目,又无力地摇头。过了两周我再去看他时,照料的人说陆先生脱离危险了。
  我离开医院时想,我们或许还有长谈的机会。二四年春天,北京的李辉兄约我为陆文夫编一本图文并茂的画传,收入他主编的“大象人物聚焦”书系中。我想了一些问题,到先生府上请益。我问他用了宗福先推荐的药效果如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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