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哪儿?”
“枫丹白露。”
“您这儿还有这种信吗?”
“不过……”
“让我说下去。您这儿还有这种信吗?”
“我刚刚收到了一封。”
“有趣吗?”
“我猜想很有趣。”
“这么说您连看也不看?”
“我这个人不好奇。”
波尔朵斯从口袋里掏出土兵送来的信。这封信波尔朵斯没有看过,不过达尔大尼央已经看过了。
“您知道应该怎么办吗?”达尔大尼央说。
“见鬼!跟往常一样,派人把它送去。”
“不行。”
“怎么,把它留下吗?”
“不,也不是。别人不是对您说这封信重要吗?”
“很重要。”
“好,那您就应该亲自送到枫丹白露。”
“交给阿拉密斯。”
“是的。”
“说得对。”
“而且既然国王在那儿……”
“您要利用这个机会?……”
“我要利用这个机会带您去见国王。”
“啊!见鬼!达尔大尼央,您这个人真有办法。”
“因此,我们就不派忠实不忠实还不知道的人去送信给我们的朋友,由我们亲自把信送去。”
“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其实这很简单。”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亲爱的波尔朵斯,刻不容缓,我们应该马上动身。”
“不错,”波尔朵斯说,“我们越动身得早,阿拉密斯的急件越不至于迟到。”
“波尔朵斯,您的推理很有力量,在您身上逻辑性更助长了想象力。”
“您认为是这样吗?”波尔朵斯说。
“这是扎扎实实做研究工作的结果,”达尔大尼央回答。“好,走吧。”
“不过,”波尔朵斯说,“我对富凯先生许下的诺言呢?”
“什么诺言?”
“不通知他我就不离开圣芒代。”
“啊!我亲爱的波尔朵斯,即达尔大尼央说,“您大年轻了!”
“怎么会?”
“您到的地方是枫丹白露,对不对?”
“对。”
“您在那儿可以碰到富凯先生?”
“是的。”
“也许在国王那里?”
“在国王那里,”波尔朵斯庄严地说。
“您走向前,对他说‘富凯先生,我荣幸地通知您,我刚离开圣芒代。’”
“看见我在枫丹白露国王那儿,”波尔朵斯以同样庄严的口气说,“富凯先生决不会说我在说谎。”
“我亲爱的波尔朵斯,我正想张开嘴对您说这句话;您倒赶在我前面说出来了。啊!波尔朵斯!您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年岁对您没有影响。”
“没有太大影响。”
“这么说,一切都算讲定了。”
“我相信是的。”
“您没有顾虑了?”
“我相信没有了。”
“那我就带您走。”
“好得很。我去吩咐把我的那几匹马备上马鞍。”
“您在这儿有好儿匹马?”
“我有五匹。”
“是您从皮埃尔丰弄来的吗?”
“是富凯先生给我的。”
“我亲爱的波尔朵斯,我们两个人不需要五匹马,况且,我在巴黎已经有了三匹,加起来是八匹,太多了。”
“如果我的仆人在这儿,这不算多;但是,唉!他们不在这儿。”
“您怀念您的仆人?”
“我怀念末司革东,我需要末司革东。”
“心肠真好!”达尔大尼央说,“不过,请相信我,就象把末司革东留在那边一样,请您把您的马留在这儿吧。”
“为什么?”
“因为以后……”
“怎么样?”
“是这样,以后也许还是富凯先生什么也没有给过您的好。”
“我不懂,”波尔朵斯说。
“您现在用不着懂。”
“然而……”
“我以后再向您解释,波尔朵斯。”
“我敢打赌,牵涉到政治。”
“而且是最微妙的政治。”
波尔朵斯一提到政治这两个字,就低下了;后来,他考虑了一会儿,补充说:
“我向您坦白承认,达尔大尼央,我不搞政治。”
“我知道,见鬼!”
“啊!没有人知道。您,勇士中的勇士,您自己也对我说过。”
“我说过什么,波尔朵斯?”
“人人都有过得意的日子您这么对我说过,我也有切身体会,有些日子我们感到的快乐,反而不如另外一些挨刀剑的日子。”
“这是我的想法。”
“也是我的想法,虽然我从来不相信有致命的刀砍剑刺。”
“见鬼!可是您杀死过人?”
“是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被杀死过。”
“这个理由有道理。”
“因此我不相信我会死在刀剑或者枪弹下。”
“那您什么也不怕了?……啊!也许怕水?”
“不,我游起水来象水獭。”
“怕四日热?”
“我从来没有得过这种病,我相信以后也永远不会得。但是我要向您坦白承认一件事……”
波尔朵斯压低了嗓音。
“什么事?”达尔大尼央也跟着波尔朵斯压低嗓音同。
“我要向您坦白承认,”波尔朵斯说,“我对政治怕得要命。”
“啊!原来如此,”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
“轻点!”波尔朵斯用宏亮的嗓音说。“我见过黎塞留红衣主教阁下,也见过马萨林红衣主教阁下。一位搞的是红政治,一位搞的是黑政治。我对这两位都不怎么满意。头一位砍了德·马里亚克先生,德·图先生,德·散…马尔斯先生,德·夏莱先生,德·布特维尔先生,德·蒙莫朗西先生的脑袋,第二位杀了一大群投石党人。而我们,我的亲爱的,我们过去是他们的下属。”
“恰恰相反,我们过去不属于他们,”达尔大尼央说。
“啊!不。因为如果说我为红衣主教拔出过剑,那我是为国王厮杀。”
“亲爱的波尔朵斯!”
“我说完了,因此我对政治非常害怕,如果这里面有政洽,我宁可回到皮埃尔丰去。”
“如果真是那样,您这样做是对的,但是跟我在一起,亲爱的波尔朵斯,决不会有政洽,这是一清二楚的事。您曾经出过力修筑美丽岛的防御工事,国王想知道劳苦功高的聪明的工程师是谁,您象所有真正有才能的人一样很害羞,也许阿拉密斯不愿意让您抛头露面。我呢,我来找您,我公开把您介绍出去,我带您去见国王,国王要奖赏您,这就是我的全部政治。”
“这也是我的,见鬼!”波尔朵斯说着把手伸给达尔大尼央。
可是达尔大尼央知道波尔朵斯的手;他知道普通人的手一旦被男爵的五根手指头摇住,没有不带点伤的。因此他不是把手而是把拳头伸给他的朋友。波尔朵斯甚至段有注意到这一点。接着他们俩就离开了圣芒代。
那些看守的人交头接耳,轻声说了几句话,达尔大尼央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提防着,不让波尔朵斯听清楚。
“我们的朋友,”他对自己说,“确确实实是阿拉密斯的囚犯。让我们看看在这个阴谋分子得到自由以后会有什么结果。”
第一四三章 老鼠和干酪
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象达尔大尼央来时一样,步行着回去。
达尔大尼央先走进叫“金臼槌”的铺子,向布朗舍宣布,杜·瓦隆先生将是享有特权的旅行者中间的一个。波尔朵斯走进铺子时,帽子上的翎毛把挂在门前挡雨披檐上的那些木头蜡烛碰得乒乓直响。这时候布朗舍好象有了一阵痛苦的预感,他为自己在第二天准备的快乐一下子完全被破坏了。
但是我们的食品杂货店主有着一颗极其善良的心,那是过去美好日子留下的珍贵纪念,那些美好日子对逐渐衰老了的人永远是,而且过去也一直是他们的年轻时代;对那些年轻的人永远是,而且过去也一直是他们先辈的美好时光。
因此布朗舍尽管心里感到了一阵哆嗦,他还是立刻把它克制住,亲切而又尊敬地接待波尔朵斯。
波尔朵斯考虑到当时在男爵和食品杂货店主之闻存在的社会距离,一开始态度有点拘谨,后来看到布朗舍那么诚恳,那么殷勤,渐渐地也就变得自然起来了。
他能够自由地把他的大手伸进干果和蜜饯箱子,杏仁和榛子口袋,盛满甜食的抽屉。这种给予他的,或者不如说是献给他的自由使他特别感动。
因此,尽管布朗舍一次次邀请他上楼到中二楼去,他还是选中了楼下的铺子作为他在布朗舍家里过夜的、心爱的住处。在这间铺子里,他的鼻子闻到什么,他的手指也总可以碰到什么。
普罗旺斯的大无花果,福雷的棒子,都兰的李子,对波尔朵斯说来,变成了他一连五个钟头不断品尝的消闲的食物。
他的牙齿就象石磨一样,把核果嚼碎,果壳吐满了一地板,来来去去的人踩得格拉格拉响。波尔朵斯用两片嘴唇一捋,一下子就把好几大串紫颜色的干麝香葡萄捋了个干干净净,半斤葡萄就这样从他的嘴里到了他的胃里。
伙计们心惊胆战地躲在铺子的一个角落里,他们互相望着,不敢说一句话。
他们不认识波尔朵斯,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从前替休·卡佩①、腓力·奥古斯都②和弗朗索瓦一世扛着盔甲的那种巨人已经开始见不到了。因此他们心里寻思,这会不会是童话里的吃人妖魔,眼看着就要把布朗舍的整个铺子填进他那个无底深渊般的胃里去,而且连桶和箱子都不用丝毫搬动。
①休·卡佩(约941…996):法国国王,卡佩王朝的创始者。
②腓力·奥古斯都(1165…1223):法国国王。
波尔朵斯又是嗑又是嚼,又是啃又是咬,又是吮又是咽,还时不时对食品杂货店主说:
“您买卖做得挺不错,布朗舍朋友。”
“再这样下去,我看他马上就要做不成了,”那个大伙计低声抱怨。布朗舍曾经亲口答应将来把铺子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