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第三章(6)
进了楼下的房间,客厅里的陈设,全是印度风格。孟买出产的手工编织的大花地毯,具有浓郁的东方风情。壁炉旁边,竟然有一座佛龛,里面供奉着在印度处处可见的菩萨神像,香炉里还点着迦蓝香。使麦金农惊奇的是,就在佛龛的对面,有一尊耶稣受难像。
两个截然不同的宗教文化的先驱,在同一间屋子里受着相同的尊敬,让麦金农猜不透主人的信仰了。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对于这样的行为不能理解,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房间里还陈列着一些油画肖像,画中的人物身着不同时代的服饰,有着不同的表情。麦金农猜测画中人可能是沃森特兄弟的祖先们。
有一幅画的镜框,引起了麦金农的兴趣。他走近了去看,矮胖子沃森特已经在一边当起了解说员:“看见了吗?麦金农先生。这就是我们家族的荣誉与骄傲。”
麦金农仔细看去,见是一张有点发黄的纸张,上面印有一个圆形徽标,为英国国徽。国徽上端为头盔、帝国王冠与狮子。两边各有三只狮子,金狮像征英格兰,红狮像征苏格兰,竖琴像征爱尔兰。盾徽周围是一条嘉德勋章的蓝色绶带,绶带上用金字写着一句格言:
恶有恶报
国徽下端悬挂着的是一条白色饰带,上面也用金字写着:
上有天帝,我有权利
圆形国徽外面,又是一个大圆,围绕着写了一行字:
英国王室供货许可证持有人协会
圆徽下面的空白处,才写着正文:
兹颁给伍斯特兄弟公司,僅以表彰向王室供货的质量水平和忠诚。
最后面的落款为维多利亚女王的印玺与亲笔签名。
大鼻子沃森特见麦金农端详个没完,就说:“我们家族公司为王室服务已经一百年了,这个许可证是许可证协会新发的。”矮胖子沃森特不满地说:“就是这个扯皮协会,把我们的进口茶叶权给取消了。什么狗屁协会,纯粹是那些贵族和大臣们想捞点油水,想法子挤压我们这些进口公司。就凭这一点,我就坚决拥护宪政派。”
大鼻子沃森特打断他的话,对麦金农说:“麦金农先生,我们先喝茶吧,边喝边聊。”
肥胖的女管家已经把茶具、点心准备好了。麦金农转身入了座,见桌上摆了三明治、薯条和奶油小松饼,还有一些小蛋糕与刚烤好的面包,配有新鲜牛油和虾与紫花水堇。一股香味弥漫开来,惹得麦金农的胃里又在咕咕乱叫。
女管家用一把伍斯特兄弟公司自己烧制的蓝色大茶壶,投了一大把茶叶进去,又拎了一把热水壶,就往茶壶里冲水。然后在几个人面前把茶杯摆好了,稍许,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看,就准备往杯子里倒水。
矮胖子沃森特有点炫耀地说:“今天请您尝尝正宗的伯爵红茶。”
女管家在给麦金农倒茶之前,问道:“先生,您要加糖还是牛奶?”
麦金农止住了她,对沃森特兄弟说:“对不起,我能打断一下吗?”
大鼻子沃森特耸了耸肩膀,说:“当然。您请。”
麦金农说:“据我所了解,正宗的中国红茶,并不是这样冲泡的。你们所说的伯爵红茶,是哪国出品的?我在中国生活了三年,从未听说过此种茶叶。”
矮胖子沃森特抢着说:“其实,这就是我们种植园出品的茶叶,为了和中国的红茶竞争,我们要有自己的茶叶品牌,所以就取了个伯爵红茶的名称。”
麦金农愕然:“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尝试一下,看看我们自己种植的茶叶到底如何。”
他没让女管家为他加牛奶和糖,就要喝一杯纯正的伯爵红茶。女管家拎起大茶壶,为他倒了一杯。只见玻璃杯里茶叶沫顿时泛起,颜色红得发黑。待茶沫沉淀下去,他端起来尝了一口,立即脸色突变,露出痛苦的模样。
麦金农嘴里噙着茶水,不敢下咽,又无法说话,就站起来向沃森特兄弟示意,要找个地方把茶水吐出来。
矮胖子沃森特不解地问他:“麦金农先生,您怎么啦?您哪儿不舒服,要看医生吗?”
大鼻子沃森特把他拨拉开:“他要吐茶水,快拿痰盂来。”
女管家赶忙把痰盂拿来,让麦金农把茶水吐了。麦金农只觉得满嘴苦涩不堪,急忙拿起一块面包,连黄油也顾不上抹,就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又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了,这才感觉舒服一些。大鼻子沃森特关切地问:“现在您的感觉好些了吗,麦金农先生?”
麦金农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是从事植物学研究的,请原谅我的坦率。我要说,这是我所喝到的最糟糕的植物叶子泡成的水。”
矮胖子沃森特不相信地问:“您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麦金农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是科学家,请相信我的品德。”
大鼻子沃森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抱歉,您还想喝点什么?”
麦金农道:“还是给我来点正宗的中国红茶吧,你们读过拜伦的《唐璜》吗?”
矮胖子沃森特说:“我们是生意人,只读钱,不读书。”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
麦金农自顾朗诵道:
我觉得要使我的心儿变得那么富于同情,
我一定要去求助于武夷的红茶。
《菊花醉》第三章(7)
矮胖子沃森特惊讶地问:“难道说拜伦先生是个茶叶专家?早知道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中国找技术人员?直接把拜伦先生请来不更好吗?”
大鼻子沃森特斥责道:“你不读书连报也不看吗?拜伦先生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女管家又重新砌了一壶茶,加了一大勺方糖与一勺牛奶,放在炉子上煮沸了,拎来为麦金农倒了一杯。麦金农试探性地尝了一口,咂了咂嘴唇,眉宇间舒展开了:“我想,我终于找到你们要我去中国运输茶树和茶树种子的真正理由了。”
这顿茶点一直吃到下午六时才散。
沃森特兄弟与麦金农对这一次的中国之行,从方方面面作了详尽的讨论,包括到中国之后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都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因为这一次中国之行的成败得失,不但对沃森特兄弟公司,而且对东印度公司的生存发展都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就是对整个英国的经济利益来说,如果能够顺利地从中国弄到足够数量的茶树与茶树种子,并能招募到足够的种茶人与茶叶加工者,都有着无法衡量的意义和价值。
因为谈得投机,麦金农不但喝了太多的红茶和吃了太多的点心,而且也说了太多的话。对植物学狂热的爱使他雄心勃勃,冒险家的天性又使他浑身热血贲张。
直到伦敦塔山上的钟声敲了六下,才把麦金农从兴奋中唤醒过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哎呀一声:“对不起,我要失信了。我与菲丽丝说好,请她去看戏的。”
大鼻子沃森特对花匠说:“快去帮麦金农先生喊一辆马车来。”
麦金农赶忙穿上外衣,拿起手杖,告辞了沃森特兄弟。来到门前,马车已经叫好。大鼻子沃森特提前把车费付了,告诉车夫:“把这位先生送到柴尔西街。”
麦金农上了马车,觉得外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人。用手一摸,原来是那一小盒巧克力,竟然忘了掏出来送给沃森特兄弟。
这种失礼对于他来说,过去可不多见。
四
伦敦的夜景,灯火越来越多了。
从白金汉宫到摄政街,沿泰晤士河两岸,星星点点,在千家万户的窗口闪亮着。伦敦塔、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暗影,夜空中显得更加雄伟壮观。
麦金农与菲丽丝出了朱瑞街剧院,没有回柴尔西街这边来。而是步行出了街口,在修道院花园广场散了一会儿步,就直接回朱瑞街的住宅了。
菲丽丝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从昨天麦金农邀请她看戏时起,她就感到哪儿出了问题。作为主人,麦金农的举止有点反常,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接受。可是,今天一天没有时间允许她再试探麦金农的意图。一直到六点半钟过了,麦金农才回到了家。幸好昨天晚上与母亲和雪莉提前打了个招呼,说今晚可能回不来。不然,她们会着急的。
坐在高雅而尊贵的剧院里,欣赏伟大的莎士比亚的名剧,近距离的观看那些只有在传说中才能听到的著名演员的真面目,真有如在梦中的感觉。她为自己没有合适的服装而羞惭。在那种场合,坐在包厢里,只穿干家务的裙子是丢人的,而且她还没有项链、戒指,也没有化妆品。
但麦金农竟然就这样让她去了,只是在牛津街晚上营业的商店里临时买了一双皮鞋,头发也只草草地挽了个高髻。她把早上来时从家里带来的一件旧晚礼服长裙穿上了。那是一件低胸束腰拖到脚踝的法国红丝绒长裙,还是她的船员丈夫追求她时,从法国给她带回来的。
就这一身有点寒酸的打扮,竟然让麦金农看呆了。他说:“上帝呀,菲丽丝,你真美。你让我都要为你发疯了。太完美了。”他从床头的箱子里拿出一件胸针,是蓝色的翡翠做成的,上面镶了一粒黄豆大的钻石,为她别上了。
菲丽丝惊慌失措地用手阻挡,嘴里说:“不,先生。这不行,我不能要您的礼物。”
麦金农不顾一切地为她别上了,深情地看着她说:“菲丽丝,请不要拒绝我好吗?这枚胸针,是我母亲送给我的,希望我能把它戴到我所喜欢的人身上。已经好多年了,今天是我最愉快的一天。请您一定不要拒绝我。”
菲丽丝满面羞红,低头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这样的女人,怎么配戴它呢?”
麦金农大声说:“您是一个好女人,一个非常高尚的女人。您在那么艰难的困境中,仍然能够尊严地生活。这一点永远值得我尊重您。”
菲丽丝蓝色的大眼睛里,流下了激动的热泪。她赶紧转过头去,怕被麦金农看见。
麦金农的手臂,被菲丽丝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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