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达认识他,因为她不止一次地听父亲说起这几位神奇的中国人。连总督都喜欢喝他们做的茶。那个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年轻人还曾来到红茶馆,是父亲把他请来的。他来时,身后就跟着这位小男孩。原来听说那个年轻人是富人家里的少爷,长得很漂亮,说话也和气。一见面,果然如此。胡英送给了米兰达一小块中国出的苏绸,米兰达特别喜欢。从此心底里就印上了这个中国少爷的身影,她还喝过他亲手泡制的花茶。可惜因为语言不通,米兰达没有办法与他说说心里话。
米兰达见来人不吱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少爷的小仆人,就笑了。她知道说了他也听不懂印度话。但她觉得信封上那一串天书般的字迹挺好看,拿起来把玩了半天才盖上了邮戳。盖完后,还扬起来朝阿洛晃了晃,意思是请他放心。但她却见这位脑后留一条小辫子的男孩子还在怔怔地看着她,却不理会她的举动时,又笑了起来。这种傻瓜似的情况她经常见到。
阿洛为自己的失态,谴责了好长时间,大概有一两个月都没有再去邮政局。每次少爷要寄信,他都借故推给阿桂。直到有一天阿桂为他带回来一听柠檬罐头,告诉他是米兰达送给他的,他才重新恢复了到镇上去的习惯。
阿洛的茶道同样使拉里先生几乎戒掉了酒瘾。米兰达跟着阿洛学习了中国茶的冲泡,有时候还跟着阿洛到茶园里去玩。拉里先生倒不限制,但詹姆斯却为此打了米兰达几顿。当然,这些惩罚都是在夜里进行的,而且用手指甲掐她,扭她,弄得米兰达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詹姆斯骂她下流,想勾搭中国的小白脸。米兰达忍受着,白天照样跳舞、唱歌,还跟阿洛去茶园。其实,她主要是为了能够看到胡英的身影。
拉里先生打算在红茶馆里增加一种服务,就是专门表演中国的功夫茶。只是因阿洛他们在茶园里抽不出身,才暂时未能付诸实施。
又圆又大的夕阳,很快就要落入西边的山里去了。斜照中,余晖气象万千;残阳里,大地一片金黄。北边的冰峰常年闪烁着银光,脚下的布拉马普特拉河河水永远都那么清澈,不知疲倦地流向远方。湿润的风吹醒了少年人的天性,使他们忘记了去国怀乡的忧伤,与乐观的印度少年一样,放声高唱。
阿洛聪明好学,跟着茶园里的印度人与米兰达学会了印地语和一些简便的英语。阿桂脑壳笨,只能说一些问候的话。
阿洛用印地语学唱了一首歌,歌名是他套用的一曲印度民歌,叫《献给亲爱的米兰达》:
啊,天上的云雀呵,地上的芒果花,
你可曾知道,
我亲爱的米兰达。
啊,树上的帕比亚,地上的栀子花,
你可曾知道,
我亲爱的米兰达。
哎呀呀,哎呀呀……
天上的云雀,没有你的歌喉;
地上的芒果,没有你的娇媚;
树上的帕比亚,气得不再鸣叫。
美丽的栀子花,也把高傲的头颅低下。
米兰达,米兰达,
我亲爱的米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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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八章(5)
米兰达,米兰达,
我亲爱的米兰达……
阿洛身着一套印度人常穿的白色无领衣裤,脸色被南亚次大陆的阳光烤晒了几年,加上剪掉了辫子,几乎是一个地道的印度少年了。他摇头晃脑,旁若无人地在大路上歪歪扭扭地走着,用变了音的腔调学着当地人的唱法,陶醉在少年的情梦之中。
阿桂看着他的模样,听懂了米兰达几个词,一边嘲笑一边说:“米兰达是詹姆斯的堂客。你喜欢她,就不怕詹姆斯把你扔到河里去?”
阿洛停住了唱歌,问道:“阿桂,你是不是也喜欢米兰达?”
阿桂的脸红了,他掩饰地说:“我?才不呢。米兰达有男人喽。又太疯,唱啊跳啊的,我不喜欢。我喜欢楚儿。”
阿洛惊叫起来:“你喜欢楚儿?她是少爷的人。你不想好喽?”
阿桂露出一丝哀伤:“我知道。可我就喜欢她,有啥子办法?那次我忍不住摸了她的手,差一点就惹了大祸。可我就是忍不住,咋个办呢?”
阿洛也沉默了,走了一阵,他说:“我看少爷的举动,不像要把楚儿娶了的样子。他只是疼爱她,就像疼爱我们一样。少爷心里,有花小姐,谁也夺不去的。”
阿桂脸上露出一丝轻松:“要是少爷能再找到花小姐就好喽。”
阿洛马上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盼着少爷找到花小姐,你好跟楚儿成亲唦。”
“难道你不想少爷找到花小姐?”
“哪个幺儿不想呦,我做梦都想。我恨不得自己变成花小姐哩。”
阿桂说:“我也是。要是能找到花小姐,就是要我去死,我也愿意。”
两个人说着话,夜幕就落了下来。阿萨姆河谷被一层浓重的暗影笼罩着。远近的森林、茶园与牧人的帐篷都模糊不清了。
他们加快了脚步,不再说话,匆匆地赶路,空气中只听见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与鞋子在土路上的磨擦声。半道上,他们遇见了从镇上回来的吉卜赛女人。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就是穿的太破了。身后跟着一个男孩与一条狗。
她看见了阿洛他们,就停下了,站在路边,对他们说了一句:“见血流血。”
阿洛没听清楚,她说的是吉卜赛语言。
吉卜赛女人见他们听不懂,就用手往镇上一指,又从篮子里掏出一把小刀,拿出一个芒果,把刀子在芒果上一划,然后又说了一句:“不见血不流血。”
说完,吉卜赛女人对他们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转身朝河岸走了。小男孩与那条狗围着他们转了一圈,也跟随着吉卜赛女人而去。吉卜赛女人的嘴里唱起了一曲歌,没有歌词,只有一种忧伤和沧桑的气息在山谷里弥漫。
阿洛与阿桂打了个冷颤,加快了脚步,向镇子上奔去。
四
红茶馆里,已经人满为患。
昏黄的马灯,被浓浓的烟雾笼罩着,显得更昏暗了。每张桌子前,都围了超出一倍的人,一股混杂的气味使人无法清醒,几个年轻人在吧台前面的空地上弹琴唱歌,一个姑娘在伴着琴声起舞。
小小的红茶馆里不时发出一阵哄笑与鼓掌。
跳舞的正是拉里先生的独生女儿,工程师詹姆斯的妻子,小镇上的美人儿米兰达。
阿洛刚一进来,就被米兰达看见了。她冲他一笑,就旋转着过来,要拉着阿洛一起跳舞。
米兰达还未到阿洛跟前,却被一个龙骑兵上尉伸手拽住,一使劲,就把米兰达拉入了怀中。龙骑兵一边大笑,一边把手朝米兰达的纱丽上用力一扯。米兰达猝不及防,上衣被撕破了,两只饱满的乳房裸露出来。红茶馆里顿时一片叫嚣。
年轻的龙骑兵上尉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两只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他趁着酒性,一把抓住了米兰达的奶子,米兰达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惊叫。
阿洛觉得血朝头上涌来,他顾不得多想,上前想把龙骑兵的手拿开。
龙骑兵上尉正要顺着米兰达的胸部朝下摸去,觉得手被人抓住,定睛一看,是一位中国人。他伸出长满褐色毛发的大手,把阿洛抓住,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
阿洛一时不曾防备,鼻子立时流出血来。
阿桂看见,冲上去就给了龙骑兵上尉一拳。自从到了阿萨姆,他们就随胡英习字练武,三年来每日不断,也有了点功夫。
这一拳“饿狗抢屎”毫不留情。龙骑兵上尉纵是人高马大,也吃不消。立即躬腰曲背,满脸痛苦,就要蹲在阿桂面前。
阿桂并不住手,紧接着又使一招“王婆拍饼”,这一下大力发在他的后背上,正中太阴,掌力内透,使上尉的肺部受震。
眼见得龙骑兵上尉一头栽到地下,双眼上翻,口里吐血,手足抽搐,如癫痫病人发作。
咖啡馆内一阵大乱,琴声戛然而止,米兰达也停下了舞步。
几个随上尉前来的龙骑兵纷纷站立起来,拔枪就要射击。
阿洛与阿桂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事起突然,变故只在瞬息之间,一下子转不过来,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米兰达忽然尖叫了一声,把阿桂猛推了一把。一粒子弹从他的头上飞过,打在了屋顶。阿桂这才醒悟,与阿洛就要往外面跑。可是此时,屋门已经被堵住了,很多人喊道:“中国人。中国人。”
《菊花醉》第八章(6)
眼看就要葬身枪下,阿洛急中生智,从柜台上抓起咖啡壶向汽灯砸去。汽灯玻璃罩被砸破,灯火闪了闪,熄灭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人们互相踩挤,谁也无法逃避。
阿洛在汽灯熄灭的一刹那,就紧紧拉住了阿桂的手,打算趁黑暗混乱朝门口冲。正在此时,忽觉手被抓住。他一反手腕,使了个小擒拿,捏住了对方的寸脉处。正要用力,听得对方轻叫一声,凑在他耳边说:“是我。快随我来。”
阿洛心里一热,听出了米兰达的声音。就不再言声,跟随她穿过柜台。打开一扇小门,进入了另一个房间,把嘈杂和混乱关在了门外。
这间屋子是詹姆斯的机房,与红茶馆就隔着一道暗门。这道门平时是不开的,来红茶馆喝酒的人也不知道。米兰达把他们带到了这边,对他们说:“你们赶快出去,从后门走。”
阿洛的手还被米兰达拉着。他觉得米兰达的手很柔软,自己的手心里也出了汗。就对米兰达说:“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米兰达说:“我没有事。”
阿洛就要与阿桂从后门溜出来,翻过院墙逃回茶园去。
刚要出门,詹姆斯却从隔壁跑了回来。
他一看见阿洛,就想张嘴大喊。米兰达上去捂住了他的口,低沉而严厉地问:“詹姆斯,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站在哪一边?”
詹姆斯使劲挣脱了,长出了一口气。他诧异地看了一眼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