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年挣了不少钱,把家业兴旺了。老宅子都翻修了一遍,又在县城南门起了一栋大宅,打算过几年就回来不走了。所以二哥、三哥与二嫂、三嫂对他都是巴结缝迎,不敢稍有懈怠。见他生气,就劝他道:“四伢子,莫要太辛苦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呦。你挣的银子,连曾孙子也花不完喽,还是回来。咱们老倌、老母都去西天升仙,大哥也去上界游耍去喽。我们日夜地想着你,梦里都哭醒的。”
吴孝增很生气地说:“哪个还是伢子喽?我的胡子比辫子还长,再莫要伢子伢子的喊起。不喊个老爷也就罢喽,总还要尊一声老板弟的唦?我原来是要回来的,看了你们的模样,饭都赖得吃,住也住不惯,叫我咋个回嘛。不回喽,个老子就在新疆扎根,一直到死!偏要种出茶树来,让那些龟儿子看一看,吴家的崽是有出息的。”
从安化回来,吴孝增就派人从乌苏选柳丛。计划在四月初五清明,全大清的植树节时,把柳丛与菊丛自南山菊花台和乌苏奎屯河畔移栽到水磨沟“兴吴茶园”里。
吴孝增此时见细妹来到,有点好奇。就问:“细妹子,有么子事?”
细妹自从那次被吴孝增强暴了,在花郁青面前告了他一状。花郁青大为震惊与愤怒,当即回家找他算账。吴孝增自知惹了大祸,躲在“天山春”的“迷官”那儿不敢回家。后来,还是湖南会馆的茶商说情,花郁青无奈,才饶了他。只是警告吴孝增,倘若再敢对细妹图谋不轨,就坚决不再宽恕。吴孝增对细妹虽然心里难以忘怀,却轻易不敢放肆了。
细妹瞪了他一眼,说:“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不是讲起的,今日带小姐去水磨沟茶园耍的么?”
吴孝增一拍大脑壳,哎呀一声:“糟糕,把大事误喽。夫人与娃儿又该怨恨了。蠢货,都是你们气的我。”
他朝书办与打扇的两个女娃儿吼了一句,赶紧随细妹坐了车。出得茶庄,回府上来。
到了家,花郁青果然带着继英、继青都已准备好了。见他回来,大家都面色不佳。吴孝增赶紧赔笑,说:“对不起喽。茶庄的事情,好让人恼火的。走起,走起。就是亏得倾家荡产,也要陪夫人娃儿耍起的呦。”
花郁青说:“我是八辈子没烧好香,才遇见了你。要不是菊湘母子还在,我就带幺妹们回老家喽。”
吴孝增笑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娃儿都有了三五个喽,再莫要埋怨了唦。”
花郁青说:“那你是鸡唦是狗唦?”说着,也笑了。
吴孝增心里轻松了:“我是鸡,却是公鸡;我又是狗,却是公狗。”
花郁青的脸又吊了下来:“莫给脸不要脸唦。当着幺妹的面,嘴里吐粪?”
吴孝增正色说:“那菊湘与玄伢子去不去哩?”
他们已经知道,欧阳春霆被救,正在星星峡那儿隐藏养伤。那儿很隐蔽,官府抓不着的。等一段时间,就有人把她们母子接到伊犁会面。
花郁青回答说:“她与玄伢子已被接到南山菊花台那儿避暑去喽。”
一家人上了马车,就奔水磨沟而来。
水磨沟在乌鲁木齐新东门外十里。积流成沟,水大流急,寒冬不结冰,也是乌鲁木齐一大奇观。沟边有水磨七八盘,杂落成村,两岸已然树木成林。土坡上,建有龙王庙,却有两三个道士在那庙里供奉香火,很是奇怪。庙前亭榭数处,以供钓游之娱,为乌鲁木齐城郊的胜地。
吴孝增的茶园,位于龙王庙左面的山谷之中。山谷中有一眼大泉,泉涌如沸。泡沫激起数尺,仿佛济南之趵突泉。
龙王庙的后面,亦是空旷之地,为历年乌鲁木齐都统率领大小官员与士农工商界代表植树的地方。
清明节植树,始于清初。每年这一日,除了为死去的亲人烧纸钱,皇帝还要亲自率领文武百官植树。上行下效,各省府、道、州、县的首领也一律如此。
马车进了沟,吴孝增带领全家下来,徒步上坡,到了茶园。茶园口用松枝搭了一个门,周边用围栏圈了起来,以防闲散的人随便进来。
松枝门上,大书四个字“兴吴茶园”。花郁青嫌俗气,吴孝增坚持这样取名,也只好随他。
进得山谷,凉风扑面。耳听得泉水声响,恰似热瓦甫的弹奏。
吴孝增站立山坡,看到已经郁郁葱葱的柳菊树丛,想像着家乡安化漫山遍野的茶园,诗兴大发,却做不出来。于是,咳嗽了几声,居然哼起了花鼓戏。花郁青带着细妹、继英几个早已到了茶园深处,没有看见他的滑稽模样。
吴孝增正要转身追去,忽见山坡下书办也爬了上来,看模样很匆忙。心里一紧,想到:入你老母,真是一日也不让我休闲。又是啥子糟糕事情来喽。
书办爬上山来,早已气喘如狗,兀自在那儿咻咻地出气。
吴孝增耐心等了一时,见他仍不说话。就喊:“呔,莫非你是个傻瓜?在那里要站出井来么?有啥子坏事情快讲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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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二章(10)
书办这才说道:“回老爷。不是嘛坏事情。是好消息。”
吴孝增说:“你以为哪个信你?讲唦,嘴里又冇得有痔疮。”
书办说:“回老爷。安化嘛来了鸡毛信,说你的舅子和妹子嘛要来哩。”
吴孝增一愣,问:“舅子?哪个舅子?啥子妹子?”
书办这才扬了扬手里的信,说:“我嘛拆了看,才知嘛是私信。”
吴孝增眉头皱起来,说:“你说话莫要‘嘛嘛嘛’的冇得完,都要把人的下水麻翻喽。”
书办说:“回老爷,是。不过嘛,新疆的娃娃嘛,都这样说话。”
“莫啰嗦喽,快把信给我唦?莫非你是个傻瓜?”书办赶紧把信件递给了他。
吴孝增拆开了,把信纸拿出来,见上面写道:
左呈四哥四嫂阅览
敬禀者
一别经年,心里甚念。身体一向可好?继方有无音讯?继英与继青是否长高?我与嘉宝清淡度日,也算安宁。嘉宝的病,时好时坏,清醒时也如常人,只是迟钝;发作了疯癫更甚,满口胡言。妹子命中注定,亦不觉苦楚。幸而天公有眼,使我终有妊娠,至今已近两月。每日里呕吐不止,饮食不思,苦不堪言,但心底欢喜无限也。
本来当于细伢子降临之后,再飞鸿报喜;不料得人间的好事,齐聚而来。生死不明的嘉良,昨晚突从天至,几乎吓煞妹子吔。正所谓天不灭曹耳。
我与嘉宝,已听从嘉良的劝说,要启程赴疆,与你们团聚。近两日就要动身了,走岳阳时,还要把四姐接上。
另:悲喜交集,差点忘记。嘉良的经历,直如唐之传奇小说,难以尽述。巧的是,他也就在新疆,帮英国人做茶,与八妹已见过面,只是尚未说知。
你们就准备好房舍,等着迎接吧。大约三个月后,我们即可抵疆。
不赘
专颂
安祺!
弟嘉宝
妹翠薇
谨启
吴孝增尚未读完,脑袋就已大了。这个好消息简直太可怕了。他来不及看完落款,就转身朝茶园深处大喊:“糟糕喽,你们快回来唦!”
五
坎巨提的首府,是一个座落在山谷里的大村子。
山谷里,有茂密的李子树林与波涛翻滚的麦田,这儿的气候使麦子的收割在深秋才得以进行。而此时的山顶上,早已是大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了。
村子周围,有水流湍急的小河,平坦肥沃的罂粟地。村子里,在一片平顶土屋之中,露出了几座尖塔状的建筑,那就是坎巨提首领的王宫。
文廷玉与陈传带着队伍翻越了冰山雪谷之后,终于在十月中旬进入了坎巨提。
在离首府三四里路的地方,他们受到了新任君主买买提艾孜木与首府要人们的欢迎。令文廷玉想不到的是,他们的前面,却站的是英国驻印度的皇家龙骑兵的军官。而那些脚踩两只船的坎巨提部落里大人物们,则全都穿着从英国军官那里获赠的华丽的印度服装。
双方都下了马,鞠躬致意。而后又上马朝城堡进发。几十个民间乐手组成的乐队在前面欢快地吹打着,造成了一股喜庆的气氛。深秋的帕米尔山谷里,色彩斑斓,粗犷豪放。蓝天一碧如洗,没有一丝儿云彩。万仞的群山像锯齿一般,团团排列。
城堡外,专门为宗主国的来宾搭设了帐篷。帐篷周围是李子与白杨树林,清爽、干净的草地旁边还有一片一片的果园。不远处,就是冰封雪裹的拉卡布西峰,像巨大的帐幔几乎就要压在了城堡里的王宫尖顶上。
李子与白杨树的树叶上点缀着浓浓的秋色,冰峰上的皑皑白雪与山谷里的红、黄、金黄色相映生辉,美丽极了。
在这样仙境般的山谷里,很难想象前不久刚刚发生过一场血腥的战争。英国的龙骑兵们用一个中队的兵力,靠着来复枪的威力,使这里的人们被迫改变了信仰。
晚上,就着夕阳的余辉,文廷玉与陈传参加了君主的宴会。宴会的主食是麦面饼、土豆块与一些肉菜。城堡附近几十里路的村长们与三品以上的王宫大臣,每人分到了两个水果。只有大清与英印的嘉宾与宰相,才喝到了砖茶。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着。王宫里的乐师们弹奏着乐器,宫廷舞女们在铺着地毯的草坪上,跳起了优美的舞蹈。这些舞女,大多是从各地村子里选来的农家与牧场的姑娘。稍加训练,就跳得相当的具有民间野性和健康的美。她们丰硕的乳房与纤细的腰肢,以及浑圆而翘起的臀部,充满了一种难以抵挡的魅力。
短促有力的鼓点,节奏明快的琴声,激烈旋转的舞姿,把晚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陈传的眼睛看直了,嘴巴张开着忘记了合拢,有点口水自嘴角流出,竟浑然不觉。文廷玉发现了,用脚尖点了点他,让他注意大国使臣的影响。不料陈传领会错了,以为文大人是要他对精彩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