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几个小儿耍闹,拍手唱:“刺儿菜,不需栽;春里出,夏里开,开遍田埂老坟台。秋天黄了叶,割了冬做柴;过了明年二月二,春来它又在……”
一个胡须蓬乱的道人擎着铁口直断的旗杆打巷口路过,小童追在他身后起哄:“牛鼻子老道胡子长,摇着铃铛钻小巷,偷谁家的尿布当衣裳!”唱完回头就跑,跑两步见老道没理会,又哄拥尾随。
陈筹见那道人,眼前却是一亮,赶紧追上:“道长道长……”
道人停步回头,捋须笑道:“施主,好生有缘,竟又遇到。”
陈筹道:“确实有缘。”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钱,“道长,能否再给我占上一卦?”
道人便把旗杆靠到墙边,凑到旁边店铺的廊下,拿袖口甩一甩灰尘,先从箱中摸出一块布,铺在台阶上,而后取一龟壳,从陈筹给的钱中取出六枚,放入龟壳,摇晃数下,念念有词,继而钱从龟壳出,三正三反,雷风恒卦。
陈筹一抖。
道人道:“此乃鱼来撞网之卦,凑巧机缘之意,端坐自有缘分来。前日施主卜占,得一坎为水卦,老道记得,施主说是想寻人,问旧缘,若仍是求同一事,前日是水中寻月,多空茫,这两日内却有了转机,所想者自来。”
陈筹唉声道:“自来自来,果然自来……我求的不是同一事……”
道人拈须:“哦?施主不妨与老道说上一说,卦者多意,或另有旁解。”
陈筹苦着脸道:“看来是没旁的解释了。唉,我所求……那什么,并非我自己的事。乃我相识的一位好友……”
道人道:“哦……”
陈筹犹豫了一下:“那位好友,他有一位交情甚好的友人……两人相识虽然不满一年……但常同吃同……住,很是亲厚,但那一位好友,这两天突然对我的好友……”
道人含笑:“疏远?这个无妨。看此卦象,两人情意浓厚,倒是越来越亲密的兆头。”
陈筹哀嘶一声,摆摆手:“罢,罢,多谢道长。”跌跌撞撞转身去了。
邓绪抚着花白的假须若有所思望着陈筹的背影。
那张屏,竟有此好?真是人不可貌相。
几个小儿又拍手蹦蹦跳跳走近,邓绪呵呵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麦芽糖:“来,老道也教你们念个歌好么?小喜鹊,大尾巴,蹲树头,叫喳喳,好学的孩子是乖娃娃……”
几个小儿冲他吐舌:“嘞嘞,老牛鼻子的歌好难听,土死了。”
邓绪笑眯眯道:“那你们的歌是跟哪个学的?要么再给老道念一遍,老道想比比到底怎么不如了。这里有糖吃。”
小童呸了一声:“我娘说,街上白给糖的都是老拐子。”啪地向邓绪丢了个小石头,“老牛鼻子是老拐子!”一哄跑远。
邓绪收起纸包,不由感慨,不想当下的娃娃都这般精了,取了旗杆继续慢慢走,见前方又一个墙角处,几个小童正边跳绳边唱什么,正要靠近,街角突然冒出几个衙役:“兀那野道,原地莫动!”
邓绪目光一敛,衙役一拥而上,手中锁链朝邓绪当头套下:“带回衙门!”
张屏换了身布袍,正待上街转转,只听县衙正门处一阵吵嚷,百姓乱哄哄涌来,李主簿打偏厢匆匆走出:“张大人要出去?邵大人正要升堂问案,我等还是到堂旁听为是。”
张屏便又回房换衣,迎面撞见陈筹摇摇晃晃而来,像是刚回来。陈筹一抬眼看见张屏,神色立刻变了。
张屏心知,陈筹与他定有误会,但不及琢磨哪里出了误会,眼下也不便询问,先到厢房换衣服,陈筹见他没说什么就走了,松了一口气。
张屏更衣赶往正堂,看见被衙役揪着等升堂的人,脚步一顿。
邓绪森森瞥了他一眼,张屏垂目低头,问一旁小吏:“事出何因?”
小吏摇头:“不大清楚。”
张屏再问:“何人报案,谁下令缉拿?”
小吏再摇头:“刚被拿住,经过不明。”
张屏不再言语,堂下站定,邵知县整衣升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坐定:“堂下案犯,怎的不跪?报上名来!”
邓绪端立堂上:“贫道苍天门下,只跪天跪地,不跪微末小吏。案尚未审,贫道连为何被拘捕尚不知道,邵大人怎的就称我为案犯?既然成案,贫道成了被告,原告何在?”
邵知县一拍惊堂木:“大胆!你这野道,妆神弄鬼,觊觎本县小儿数日,当县中治安是摆设,瞧不出你是个拐子?今日在街头,竟还妄图拿迷魂药饵诱拐。尔这般岁数,做这种勾当,想来不止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有拐必然有卖,定还有同伙,快快从实招供!”
衙役拉扯邓绪,想按他跪下,邓绪本是军中出身,会些功夫,但立定不动,几个衙役按不倒他,怒急推搡,误打误撞一把扯下了他的假胡子。
邵知县顿时惊而怒道:“连胡须都是作假黏的,还说自己不是拐子?快快招认,免受皮肉之苦!”
邓绪呵呵笑道:“知县大人倒是警惕,但证供不足,只凭捕风捉影的揣测便抓人,难令人信服。贫道黏个假胡须自己耍耍,何罪之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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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一个小吏转过屏风,拉拉李主簿的衣袖耳语几句,左右正要按倒邓绪,李主簿急急上堂,在邵知县耳边低语片刻。
邵知县又一拍惊堂木:“先将此野道押下!”让衙役们再去查证,便就退堂。
衙外围观百姓意犹未尽各自散去。邵知县匆匆往后院去,张屏也跟上,到了院内,李主簿转身向张屏道:“张大人请先去忙手中事务罢。”
张屏便就止步。邵知县自去内堂,李主簿廊下一转,又到了一处偏厢。
门口小吏推开房门,向屋内道:“主簿大人到了。”
一个年轻男子即刻起身:“学生见过主簿大人。”
李主簿踱进堂内,单看穿着,倒是平平,但生得真是秀雅不凡,李主簿的神色不由得和悦了许多。
那年轻人道:“学生梅庸,因家叔发病被拘到县衙,冒昧烦扰大人,万望恕罪。”抬手捧上一个盒子。
李主簿瞥那盒子似乎颇沉,但只做不在意,也未去接,上下又看了他几遍:“那道人是你叔父?”
梅庸将盒子放于桌上,轻叹一声:“家叔不是道士。说来大人可能不信,这事有些离奇。学生家中本来经商,前年家叔宅院中生了一窝黄鼠狼,叼了几只鸡,家叔一时气恼,设下机关,抓住了一只大。不想从那之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先是时常恍惚,自言自语,后来前言不搭后语,之前的事情常常忘记,再后来出门后居然连家都不认得,时常走丢。最后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言谈举止,都像变了个人,一时说自己是姜子牙,一时说自己是太上老君。”
李主簿皱眉:“病得这么重,就该关起来,看看大夫。”
梅庸摇头:“看过,家里连京城的老太医都设法求过,各种药吃遍,都无法可治。不瞒大人,也请过不少异士高僧,曾好过一阵,突然又犯了。听闻宜平县内有人擅驱灾治病,家父要照看生意,这才让学生与一名家人带着叔父前来。本来一路上都好好的,谁想今早学生一个不察,家叔就跑出来了。”
李主簿眯眼:“但他与知县大人堂上顶撞,口齿颇为流利。假胡须旗杆卦箱一应俱全,充足得很,不像只是疯哪。”
梅庸道:“旗杆卦箱,是家叔偷拿客栈旁边城隍庙里一游方道人的,大人不信,可着人问询。学生已赔了钱款,东西亦会归还,幸而那道长大量,说不告家叔盗窃了。大人有所不知,家叔一贴上那付假胡子,就变样了,听大人所说他在堂上种种,应该是又当自己是姜子牙了。知县大人未审他几句,倘若多审,他还会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学生不敢估计。但家叔只是疯,不伤人。兜里的糖是学生买的,绝不是迷魂药饵,不信大人可拿来,学生现吃为证。”
李主簿变色:“罢了罢了,疯成这样还带到我宜平县,不是祸害么?”
梅庸道:“这两年家人带着家叔,不知跑了多少地方。家资快要耗空,就指望能医好他这病症,听说宜平有高人,这才来了。但那人给的地址有误,还未寻到,因此耽搁。”
李主簿道:“我在这宜平县中几十年,不曾听说有什么高人,民间谣传虚妄事不可信,还是带回去看大夫吃药罢。”
梅庸道:“大人真不曾听说?那高人一说姓范,或姓秦,能知过去未来,专除祟祛邪。”
李主簿道:“连姓都不清楚,更不可信。这两个姓本县都有不少人口,但没听说有谁有异术。看你是个读书人模样,怎么信这个?身份文牒可带了?”
梅庸忙说有,取出文牒,李主簿验看了一番,文牒上各书曲临县民梅前,生员梅庸,的确是叔侄,官印清晰,文牒无伪。
李主簿合上文牒:“罢了,这些我自会告知知县大人,大人为官清廉公正,如果无罪,绝不会枉判,但若有罪,亦不会因私情而纵。”
梅庸抬袖:“学生明白,邵大人与李大人的青天之名,学生虽刚到县中,已如雷贯耳。”袖中又取出一方盒子,与刚才那盒大小仿佛。
李主簿谦然一笑:“李某只是县中小吏,不敢居此名。你且回去罢,但听消息便是。”
梅庸遂告辞离开。小吏引着梅庸出去,行到小角门,廊下有个身影一顿,梅庸似是无意地目光一扫,低头出门。
陈筹在廊下僵了片刻,哧溜蹿到卷宗库,关上门,把张屏扯到犄角旮旯,一脸见鬼的表情左右看看,揪住张屏:“张兄,你猜我我我刚才看到谁了?”
张屏道:“柳桐倚。”
陈筹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你你怎么……?”
张屏一脸平静:“嗯,我知道。这事,咱不管。”
陈筹拍着胸口,顺了两口气:“嗯嗯,咱……不管……”
卷宗库门突然被轻叩两声,两人尚来不及反应,李主簿已推门而入:“张大人,你……?”
张屏和陈筹从旮旯里钻出,陈筹不由得低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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