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起满儿无数人难能比肩的战绩来,他就引以为傲,虎父无犬子,可是满儿要比他优秀出色得多!
但,做为一心磊落为国的战将,他们太缺乏谋断朝堂的心机和狠辣,可英勇决战沙场,征战万里,却不能谋算于方斗之室,心策七步间,所以才会这样无奈的落入他人谋权的圈套,面对错综复杂的朝廷纷争,选择不入旋涡的站在中间,并不能保全他们沈家啊。
与那些时刻谋划着权势,日夜筹算着利益的朝堂内臣比,他们沈家的心谋太浅薄,被算计时,竟不能反击应对,于朝堂上,他们比初上战场的新兵都不如!
那个叫“小茵”的丫头,真如满儿说的那样勇气可嘉,临危不乱,从容淡定令人侧目?满儿识人一向有自己独到眼光,除了对自己的姐姐,从没有见过满儿那样赞誉一个女子,眼中全是欣赏。既然满儿选择信赖那个少女,他也只能信一回了,毕竟现在真是没有再多的选择。
心中一角却暗暗忖度,一个自己也被人困于阴谋中的柔弱少女,真能解他沈家于危难吗?
一夜未眠,通宵跪求,加上整天未尽滴米,他只觉腹饥难耐,干涸的口就算吞咽也没有半点星沫子可以分泌,身体疲倦沉重,要不是生为武将的尊严坚强的支撑,他怕是早已经倒下,可是,他还能坚持多久?毕竟他已是耋耋老矣的老人,殆尽大半生精力的老朽身体坚持不了多久。
想到满儿,初坚持陪他一同来,但是这件案子直接牵涉到满儿,皇上是直接下旨围禁了他的,要是再违旨出府,皇上恐会更加龙颜大怒。为避免皇上的不悦,他让满儿留在府中,自己硬腆着老脸跪求宫门外,只盼见到皇上,为救翊儿和沈家一族而尽最后的努力。
阿嫣,如阿嫣还活着,还会有现在的局面吗?应该不会吧,毕竟皇上当年对阿嫣的痴爱是天下皆知的,对阿嫣,他的眷恋远远超出了一个帝王之爱的范畴可以给予的,那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单纯的爱恋,这点,他决不会看错!
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十年前的战乱而起,那一场至今想来仍觉惨烈得不堪回首的战争,几乎动摇了整个居国的根基,是他沈家,八千沈氏精兵血战无一生还,世代父子传承任职的十三黑铁卫全部罹难,二儿和四儿两子战死沙场,五儿重残,以如此惨重的代价,扭转败势,终是避免了亡国之灾。
可是,这一役后,在许多人心中已是划上了难以抚平的创伤,于皇上是,于他是,于居国百姓亦然。
战后三年,皇上颓废朝政三载,三年,朝纲不振,官场混乱,贪官谗臣横行,才经战祸之苦未得休养喘息的百姓,又饱受贪赃妄法的大小官吏祸害,民不聊生。等皇上重回朝堂后,他却如换了个人,虽极力振作,兴科考,纳贤士,却是与沈族日渐生疏,尤其在四年前重采“选秀广纳后宫充圣嗣”制度宠幸了檀家女子后,皇上更是愈加厌恶翊儿,打压沈家,一味重用信倚檀右相,朝中任他治理整办,大小事物几乎全以檀相言为准而行。
檀相,檀紫衣,信陵公脑中出现张永远温润淡笑的脸,无论面对何种情况,他永远将情绪隐于平静恬定的眼瞳后,每每见他,俱是不卑不亢的谦恭有礼,只是那礼数下,是种难以言明的清傲。
他果然少年英才,手段心谋非一般,初入官场,就处处见卓绝,不见半点少年的青稚浅懵,数年力争上游,步步为营,层层设计,处处布防,终权倾一方。檀家几年来风生水起,现在檀贵妃身怀龙胎,所以他们才不甘现状,想要谋取更高的利益吧,天子之母,皇帝国舅,这等外戚能得到的最显赫权位,谁不想要?谋算栽赃与他沈家,就祸起于此。
年少有为,一脸文温尔雅笑容看似无害,无懈可击的得体态度,分寸拿捏丝毫不差的言行,可那温和下掩着多少看不明,猜不透的东西,信陵公难窥测,檀右相,他心谋比之对峙的敌将还令他难以摸清。
正自追想,沉重的宫门又“吱嘎”缓开,信陵公抬起头,疲惫不堪的眼看着庆玄青黑色总管太监服饰的身影从门中走出。
“皇上有旨,宣定国大将军,信陵公觐见。”
一道圣旨,为信陵公又饥又累的身体注入一股活力,他眼中骤亮,叩头谢恩:“臣谢皇上准见。”
禁军将宫门大开,信陵公勉力站起,久跪麻木疲惫的身体和旧患折磨的膝让他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一边的庆玄眼明手快的搀住他。
“信陵公,您身子乏,到镇乾宫前,还是由老奴搀着你走一节吧。”庆玄担忧的说。
信陵公慢慢缓过劲来,轻轻推开庆玄的手:“多谢庆公公的好意,老臣没事,外臣在宫中还要内宫侍官搀扶,于礼不合,恐落下持骄之名,老臣可以自己走。”
雪白的头发如染霜,苍老的面庞是时光的苛厉凿刻,倦怠的眼再不见锐利锋芒,明明是心怀哀凉,却流溢满身执拗,孰不知,越是这样越让人看出他曾踌躇满志一腔热血的胸臆里的漫漫惘茫。
忍下心中的唏嘘感慨,庆玄躬身请手,回身引路,不再多言。重重宫门,在泣血残阳下,投下深浓的阴影,是浴于满眼暖红光泽中宫闱的道道暗晦,这繁华背后有多少恶臭,是腐烂的心机,是被欲望吞噬的罪孽,褪下浮丽的外衣,不过都是人心贪欲的挣扎,只有这森冷威严的层层宫宇,冷眼看着一个个野心下相互碾轧的痴妄肉身的或沉或浮,红尘一瞬,数十年,数百年后,还剩下谁用一生书写成痕?
正德帝坐在御案后,浓浓倦意的眼下是抹比之往日更深更显而易见的青淤,他没有看跪于底下的信陵公,只是神情漠然的盯着案上的象牙雕掐丝珐琅的笔挂不发一言。
夜色渐沉,宫人安静的鱼贯而入,掌灯,燃烛,退下,一切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庆玄伺在御案边,屏声敛气,虽已过用膳时间许久,也不敢请旨传膳,在满室沉闷的静默中,只是耳听沙漏细微的流漏时间的点滴而去。
须臾,正德帝淡漠的开口:“信陵公无须再多言,以龙骑卫围禁公府,禁足广威将军于府内,不过是为免他人臆测,朕并无就此定罪广威将军之意,待一切水落石出后,尔何患难辩清白,此案朕已交由右相全权审理,明天就是最后限期,孰罪孰过,等明天案卷上呈后,朕自会论断,至于要求在朕驾前与那犯事的丫头当面对质,朕以为是多此一举。”
信陵公低头道:“老臣并无丝毫揣疑皇上公正的意思,只是有人妄图诋毁沈家一门忠勇之心,实令老臣心焦难安,所以才违旨出府跪求宫前,恳请皇上听老臣末词微言一句,审案之时,尚有两方于堂前对质,此案如此重大,怎可听一方片面之词,不受另一方之言,于情于理都不合,老臣恳请皇上御审,当面听取与案情有关人等所各言再做定案。”
“当日事发朕也在场,所有都是铁证如山,俱是指向那个小丫头,至于她背后谋划的人,更是呼之欲出,其实案子基本很清晰不用再审,朕不过是要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才下旨严查,朕不认为这样一个简单明了的案子,以檀右相的才智还不能办个清楚,需要朕来再多做遑论插手。”正德帝语气不耐。
“听闻此案中行事的婢女是檀右相府中的家仆,案情亦关右相,现在审案的也是右相,老臣总觉有不妥,为示公正,还是请皇上御审此案,给天下,给老臣一门一个理。”信陵公坚持不退。
“你是在指责朕有偏颇?”正德帝顿时沉下脸来,眼现冷凛。
“老臣不敢,皇上请明鉴,老臣绝无此意。”信陵公磕头告罪:“老臣一门自开国辅圣宗太祖征战,百年来为国捐躯的沈家子弟何止百计,所洒赤忠之血可成淘淘江河,却是至死无悔,不求功勋名禄,丹心一颗昭日月,为君策马沙场死也不惑,但若要因佞邪奸臣枉死,臣是宁愿在皇上面前就此撞柱一死明清白也不愿死于阴谋之下的!”
“沈怀壤,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和朕说话!分明是在骂朕是昏庸智懵的失德之君!”正德帝一拍龙案,大怒的站起身来,一侧的庆玄吓得忙跪下,心里暗暗为信陵公着急,这老将军怎么这般的口无遮掩的咄咄说话,也不知道说个软。
信陵公连连叩首:“皇上息怒,老臣绝无此不恭之意,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正德帝冷冷一笑:“没有?数了你沈家功绩一番,表了你沈家忠心可昭,再说什么求死明清白,要你这等忠耿臣子死在朕面前才能得清白,还不是说朕昏庸?天下人到时不是要说朕是逼死旧臣宿将的昏君!”
“皇上明鉴,老臣绝无此意。”信陵公除了频频告罪并不多辩,隐隐有指责正德帝偏颇失公之意。
他的态度让正德帝怒火中烧,颦眉锁额,不悦之色愈盛,冷峻的眼睨着那跪俯底下叩罪的老人,眼神森寒,抿紧的唇泄露他此时内心的怒意。
微红宫灯光华轻摇,犹如庆玄忐忑不安的心在摇晃,自正德帝还是太子时,他就随侍身边,自是了解此是正德帝心中的怒意有多大。他跪于案侧,眼底偷瞥御案下倔强的老人,跪俯那里,仍是蕴满不达目不退让的倔,喟息,这样拧的性子,只会频触龙颜大怒,若是懂得以软化硬的迂回,大概事情会容易得多。
龙案前后的君臣,一跪一站,保持这样的姿势了许久,空气流转着紧绷的压抑,谁也没有再说话,暖阁内只偶闻火烛轻微的脆响,火光闪,摇曳室内器物的阴影晃荡,静中有不静。半晌,正德帝缓缓坐回龙椅上,阴晴不定的眼注视着信陵公,手指轻轻摩挲着案上的一册奏折,似在思索什么。
“昨日上书令上折,参你侄沈涧为越骑校尉,督军过严,动辄行杖鞭笞,以至军中怨声载道,苦不堪言,早有军吏上奏参他暴而不仁,朕心感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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