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看不出他的精神负荷,克莱维斯怎么会看不出来?
克莱维斯茫然地对默默坐在一旁的唐纳德解释,“他是推估出敌方打算溃堤。”
“是。”
没有留意唐纳德显得太冷静的神情,克莱维斯只注意到站在车厢门口对部属下令的朱烈斯掩着嘴轻咳了一声。他下意识地提起装着热茶的瓷壶把朱烈斯的杯子注满,站起身来略动了动,却还是坐回原地。
“朱烈斯大人,”唐纳德离座起身,替克莱维斯伸长了手,将朱烈斯的杯子递过去,“您刚才所说的话有些多了,请先喝点茶水润润喉。”
朱烈斯侧身用左手接过,顺口回答,“谢谢。”
唐纳德微笑着,朝他伸出来的左手瞥了一眼,点了点头,坐回原位。
等朱烈斯搭上了前来接他的轻便车,离开车厢后,整个车队终于开始缓缓往前行驶。规律的低沉噪音慢慢变快,唐纳德注视克莱维斯的眼睛,带着心照不宣的微笑低声问他,“克莱维斯大人,那把提琴,您是送给朱烈斯大人的吧?”
◇
克莱维斯仍有些心不在焉,恍惚地侧着头反问,“你说什么?”
“先前双方战事刚爆发时,您冒着危险赶到埃伦副议长夫人的娘家大宅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克莱维斯大人,您确实是为了取得那把传说中的名琴而冒险的……送您从星之小径离开时,您的背上也确实带着那把小提琴。”
“唔……”克莱维斯随口反问,“对,那把琴被我带走了。你说那把琴怎么了?”
唐纳德眯着眼睛笑起来,“记得在旅途中我曾问过您,以您如此尊贵的身份,何必亲自冒险前往暴露在危险中的地方?克莱维斯大人,当时您说是为了对您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说到朱烈斯身上了?
克莱维斯终于回过神来,愕然地再次反问,“那把琴有什么不妥?怎么了?”
唐纳德俯身向前,趋近克莱维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将那把传说中的名琴赠送给朱烈斯大人,并且秘而不宣,一直保守着秘密,对吧?”
疾行中的锥形车仍很颠簸,车厢一直充盈着机械的噪音,克莱维斯安静下来,沉默地望着唐纳德的脸,没有开口说话。
克莱维斯一个字也没说、一点最细微的动作都没有、甚至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唐纳德而已。若说‘看着唐纳德’这点,似乎没有什么,克莱维斯原先在跟唐纳德说话,眼睛本来就是看着他的。
但确实有什么不同了。
车厢里的空气似乎凝结成固体,把留在车厢里的唐纳德镶嵌在其中,更进一步地膨胀着,从每个角度挤压着他的身体。
他想笑一下,但笑不出来。
克莱维斯的眼神里几乎藏着这整个宇宙的黑暗,而且寂然无声,安静得就连车厢里的空气都有着无与伦比的重量。
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神秘莫测的暗之守护圣独处?如果有旁人在场,或许……不,这沉重压力是任谁也拯救不了他的。逃走吧?但在克莱维斯的视线下,唐纳德哪里也去不了,就连他的肺部都无法正常扩张。
他甚至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他想道歉、想求饶,但他开不了口。当眼泪几乎要从唐纳德脸颊滑下来的时候,克莱维斯闷哼了一声,别开视线,霎那间唐纳德觉得自己被赦免了死罪,几乎想高声欢呼。
他终于相信先前白翼军团谋刺暗之守护圣的杀手被他给看哭了的说法,绝对不是谣传。
“我……”
“你想问什么?”
“啊……克、克莱维斯大人……我不是……我、我没有……”
“这种满怀恶意的探问,我不喜欢。”
克莱维斯说完,起身离开了车厢,没有再看他一眼。
◇
熟悉当地水文的父老协助朱烈斯选定了附近的一处大湖以便疏浚,在朱烈斯派出鹈鹕部队的两个小时后,疏散民众的画眉部队、疏导洪流、修复溃堤的鸿雁部队都已领命出发,朱烈斯才下令他移动较慢的指挥本部赶往河岸。
独自生了一会气的克莱维斯正抑郁间,冷不防想起刚才的一句应答,不禁狐疑起来。拿起通讯仪叫人备车。即使降速,车队行进速度仍是疾驰。克莱维斯打开车门,踏过锥形车的踏板,搭上前来接他的敞篷轻便车,“朱烈斯在队伍最前面的那辆指挥车上,把我载过去。”
“是的,克莱维斯大人,请小心您的长袍。”
这不是圣地的腔调。
克莱维斯这才注意到,开着敞篷轻便车过来接他的军官,固然是日影军团中,隶属于狮鹫部队的熟面孔;但站在轻便车侧面伸出手来接他的人,身上却穿着最高议会自卫军的制服。
“……你是谁?”
“最高议会自卫军麾下警备队第四分队,昆塔斯特.奈西亚中士,跟随最高议会军事小组的特聘顾问,唐纳德.利钝大人一同,随朱烈斯大人与您的车队行动。”
克莱维斯发出了一声不太像笑声的冷笑,“职责是扶我上车?”
“不、不是这个意思,”昆塔斯特有些尴尬,“只是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不用人扶,离我远一点。”克莱维斯人高腿长,轻轻一迈便跨上了轻便车,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直到轻便车驶到朱烈斯的指挥车车侧,昆塔斯特犹豫再三,仍不敢朝克莱维斯伸手,只好尴尬地别过头去,将视线移开。
“朱烈斯?”这个名字的主人独自站在他用来当作指挥车的大型锥形车前方,克莱维斯顺手关上车厢门,朝车头方向前进。
朱烈斯没有回头,“已经很接近河岸了……”
克莱维斯没理会他的叨念,“来载我的轻便车上,为什么会有自卫军的成员?”
“保护守护圣的职责,一向是由日影军团狮鹫部队的荣耀卫队负责,”朱烈斯回头挑眉,“荣耀卫队就是那六十人,他们的脸孔,你应该都看熟了。”
“开轻便车的确实是荣耀卫队的军官,车上却有一个自卫军的什么警备队的中士。”
“这我倒不清楚,唐纳德只跟我说过……他希望能尽量帮一点忙。”朱烈斯有点不高兴,“不是对你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吧?若你不想看见那些陌生人,我会叫他们离你远一点。”
“说到唐纳德.利顿,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克莱维斯低声提出警告,“小心那个家伙。”
“怎么了?”
“提出了怪异的问题,针对你的……”克莱维斯反手扳着扶手,更正了他的用词,“针对我跟你两个人的,语气很阴险。”
朱烈斯皱起眉头,“你就不能具体一点?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正午报时的清脆铃声,从壁面上一座挂钟里传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0章 河岸堤防的爆炸
第040章河岸堤防的爆炸
◇
疾行中的锥形车里,回荡着正午报时的清脆铃声。
“嗯?”朱烈斯斜过身子望向克莱维斯,等他进一步的说明,“说得具体一点。”
克莱维斯答非所问,“对了,”当时并未在意的细节,此刻回到了他的脑中,“唐纳德似乎比你早一步猜到敌方会溃堤。你跟我猜到的时候都相当震惊,他却冷静得很,那反应不正常。”
朱烈斯摇头,放开了扶手转过身来,望着克莱维斯,“唐纳德是跟我们一起得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锥形车的车厢突然腾空而起,向上被抛了起来。克莱维斯反而觉得自己莫名地往车厢铺设地毯的地板扑过去,反射性地抓紧扶手,一时间还不能理解发生什么事,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到这时才传到他耳朵里。
车辆显然还歪歪斜斜地继续前进,车厢板壁之间的隙缝、窗框、地毯上,甚至是看起来非常干净的椅垫上,都扬起了大量的尘埃。烟尘之中,克莱维斯勉强忍住呛咳,只见朱烈斯眯着眼,一手撑在地板上保持平衡,嘴唇阖动着,看嘴形像是在喊他的名字,但他什么都听不见。
克莱维斯使劲抓住扶手稳住身形,尽可能拉开嗓门,“你没事吧?”但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淹没了一切,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他的喊声。
“……了岸边的堤防。”爆炸声与爆炸声之间的间隙,克莱维斯勉强听见朱烈斯的声音。都到了这个时候仍在关心被炸毁的堤防吗?才刚这么想,他就看见烟尘之中朱烈斯模糊的脸上,写着对他的担忧,“克莱维斯,你没受伤吧?我们必须……”
朱烈斯想说‘必须’什么已不得而知,几乎是立即,毫无半点征兆的第二次剧烈震动,又袭击了这辆锥形车。
这次震荡要剧烈得多,车厢仍是先是向上腾起,随后又跌落下来,在车厢里的他们却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力往下拍,克莱维斯重重地摔倒在地毯上,一时眼冒金星。
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后,车辆古怪地倾斜了。
不远之处传来的爆炸声,掩盖住克莱维斯的警告,“抓紧!快!”但这警告在轰隆巨响中竟显得如此微弱。车厢突然发出极为刺耳的‘唧’一声长音,整个车体都向左翻滚。“朱烈斯!”他趴卧在地上还来不及起身,就心急如焚地伸长他的手臂,试图去抓朱烈斯。
在那不管做什么都嫌太过仓促的一秒钟里,克莱维斯只见到朱烈斯皱起他那对灿金的眉,正对他说着什么话,一边也努力地朝着克莱维斯伸出了手,两人的指尖相距还不到一吋,
就差这一吋,他没抓住朱烈斯。
克莱维斯眼睁睁看着朱烈斯整个身子朝后飞去,一时连叫都叫不出来。
车体被整个翻转了九十度,克莱维斯抓住的扶手原先是钉在车厢左侧的板壁上,现在却被他压在身下。他本能地护住头部,感觉到不断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东西落下来砸中他,包括刚刚报时的那一座挂钟。
克莱维斯艰难地起身,“朱烈斯?”头顶的方向被一排原本钉在右侧墙面的座椅碍着,他根本站不直身,车厢里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