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维斯艰难地起身,“朱烈斯?”头顶的方向被一排原本钉在右侧墙面的座椅碍着,他根本站不直身,车厢里的天花板却从右侧塌了一块,横在他身前。
肩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伤,左手不太使得出力气。克莱维斯佝偻着身子,好不容易使劲扳开了挡路的杂物。扭曲变形的车体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莫可名状的碎屑、残骸、已解体的零件,辨识都无从辨识。他连他到底是不是正朝车头的方向前进都无法确定,下意识地往他所认定的方向艰难地往前。
“朱烈斯?”克莱维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朱烈斯?”
坍塌的座椅框架下压着半片歪扭的地板,不知道原本是什么东西的金属支架,则被扭曲成奇异的形状,其中一端刺进了蓬松的椅垫中。
“朱烈斯?”
那么锐利的东西,一定也能轻易刺进人的身体吧?
有一团颜色古怪的布料摺叠着堆在一起,面料依稀辨识出是原本车窗上挂着的窗帘,上头布满了细碎的白色瓷碎片。他不知道打碎了什么东西,也没办法动脑筋去想,顺手拨开了那堆东西,那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指。
“朱烈斯,你回答我!”他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嘶哑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车体的一部份像一张被揉皱了的纸那样,原本是平面的地方被折出了许多尖锐的角。另一团颜色肮脏的布料则看起来像是本来地板上所铺设的地毯,地毯下隆起了很大一块,不知道会不会藏着什么尖锐的东西。
他没有心思去想,“朱烈斯,我求求你……”
他用他冒着鲜血的手指拨开了那团地毯,肮脏的布料掩盖下,露出了一绺蒙上一层灰却仍灿亮得宛如纯金丝的卷发。
“……朱烈斯?”这个宇宙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拥有那样的金发,克莱维斯毫不犹豫地确定恋人的存在,颤抖着不知道被什么碎片扎伤的手一把将那半幅地毯拉开,只看见朱烈斯一动也不动地俯卧着。
克莱维斯忍着车体内弥漫的烟尘,一面低喊着朱烈斯的名字、一面扳着他的肩膀。潮湿、温热的触感让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些。克莱维斯轻轻地将朱烈斯的身子翻了过来,他仍有着呼吸,但白皙光洁的额头撞出了一个半吋大的伤口,血流得又快又多。
“朱烈斯大人!朱烈斯大人!您没有事吧?”外头有谁很慌张地喊着,“克莱维斯大人跟唐纳德先生都不在后头的车上……”
他恍若未闻,小心地依靠指尖敏锐的触觉,轻轻地抚过朱烈斯的前额。
“朱烈斯大人……”
头骨好像没有撞损……克莱维斯忐忑地抱紧怀里朱烈斯的肩膀,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他恋人温热的血把身上的白袍染成不祥的颜色,弄脏了洁白如玉的脸颊,也把他弄得不知所措。
如果是朱烈斯,他一定会紧张得手足无措、连珠炮也似地开始废话、抓到人就开始下命令、下的命令还都说得乱七八糟而缺乏逻辑……可是他的命令事后看起来都很有道理。
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克莱维斯突然低声叹了一口气,脑子也清醒了些。狮鹫部队的荣耀卫队成员太多,克莱维斯认不出这声音的主人,更没心情去猜,“我在这里,没有失踪。朱烈斯也在,但他受了伤……你们先想办法快把车体弄开,锯开、撬开都可以……先找医官来。”
外头有人大声答应,紧接着,是撬开车体的声音。
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克莱维斯从怀里摸出他自己的一块大手帕,对摺之后按在朱烈斯额上替他止血,想起眼前别的问题,“河堤应该是被炸毁了。朱烈斯之前都安排下来了吧?”
“是、是的,河水已经……”
“他怎么吩咐你们的,就照他的话去做……”他记得爆炸发生之前,朱烈斯做了很多安排,“别来问我。”
◇
有人来问克莱维斯怎么办,他一概回答不知道、照朱烈斯之前的话去做……反正他是真的对这种事情不灵光,在朱烈斯转醒之前,他才不会去理这种争权引发的战争。
他们被带到另一辆储货锥形车的车厢里,狮鹫部队的军官另外找了一张破旧的沙发搬进来,好让朱烈斯躺在上头。约半个小时后,昏迷中的朱烈斯突然翻身,张嘴就吐在克莱维斯身上。生怕伤者被呕吐物塞住喉头,意外窒息,克莱维斯想也没想,伸指扳开朱烈斯的嘴,却只摸到滑腻的胃液。
克莱维斯下意识地逃避撞到头、昏迷、呕吐这些不祥的连结,执着地埋怨朱烈斯,“早上又没吃东西。”即使刻意不去想他伤势的严重性,克莱维斯仍不敢离开朱烈斯一步,连先去换身衣服的勇气都没有,匆匆把最外层的长袍脱下来卷好,忍受车厢里酸噗噗的气味与尘埃,脆弱地坐在朱烈斯身边干等着。
医官匆匆来看过两趟,第三次进车厢的时候,另一阵脚步声跟医官一起走进来。
“克莱维斯大人……”
他没抬头,“照朱烈斯之前的话去做。”
“是的,但有重要的情报需要立即请示……”
“去问艾略特。”
“……请恕我难以领命,克莱维斯大人。”
克莱维斯抬起头,认出跟他说话的人是隶属于日影军团中狮鹫部队的部队长,跟随朱烈斯已有好几个年头的军官坎莫尔。
他笔直地站在克莱维斯面前,姿态、仪表仍一丝不苟,只是眼眶有些发红。
“怎么了?”
“艾略特将军殉职了。”
克莱维斯几乎要脱口说出,‘那就去找朱烈斯……’这句话来,幸好在他即将失口说错的前一秒紧紧闭上了嘴。
原来自己是如此依赖着这个人……克莱维斯下意识地朝躺在他身前,仍旧昏迷不醒的朱烈斯瞥了一眼,抿紧了嘴,“跟我来……我们到外头去,把需要立即决定的事情详细告诉我。”
“请先等一等。”医官海格拉斯皱着眉头,“克莱维斯大人,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让朱烈斯大人好好休养……至少得是个通风、明亮,而且能让他平躺下来的地方。这辆储货车……您也看见了,这空气不流通、也实在太过阴暗,简直无法在这里为朱烈斯大人做检查。况且,这张沙发对他来说实在太短了。”
“……车队里没有能用的车?”克莱维斯把视线投向坎莫尔,“即使只是暂时?”
“请原谅,朱烈斯大人昏迷、艾略特大人殉职,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接手目前的情况,但车队的受损情况很严重,这点是确定的。我们需要补充毁损的车辆以供使用。”
“会比重建车队难吗?”这些车辆原先是唐纳德代为筹措的……克莱维斯思索片刻,吩咐坎莫尔先统计在爆炸之中毁损、钢翼部队又无法即时修复的车辆整理出来,“请唐纳德帮忙就是。”
坎莫尔面有难色,“但目前我们……军费不足。”他进一步压低声音,“军粮也只准备了十天的份量,接下来就要断炊了。”
“这事朱烈斯知道,他必然有安排。”克莱维斯打断了坎莫尔的话,“军粮的事情先押后也没有关系,车辆的事情先解决。”
“需要找唐纳德大人来商量吗?克莱维斯大人?”
“……不用,你们先向他转达我的要求。”克莱维斯仍不太想跟唐纳德碰面,“最要紧的是先跟他要一辆大一点的卧车。至于修复与赔偿的问题……你们先做出统计,再跟他商量。如果他要求立即支付征用的费用,我会接见他。”
“是的,我明白了。”
克莱维斯心里涌起一种直觉。
“卧车上不要安排自卫军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1章 已久违了的浅笑
第041章已久违了的浅笑
◇
克莱维斯把朱烈斯留给医官海格拉斯,替他们轻轻地带上了门,坐在以往朱烈斯的位置上,代他听取坎莫尔的报告,紧接着,不免因为经验与相关的军事素养不足,花了朱烈斯五倍以上的时间,又参考坎莫尔与其他将官的意见,才终于艰难地替朱烈斯下了一个决定。
这不但累人,而且很令人气闷。克莱维斯不喜欢打仗、不喜欢图表与数字,也很不欣赏军人那种一板一眼的作风。他现在甘之如饴地这么做,是为了朱烈斯,那朱烈斯是为了什么?他担任守护圣的这二十一年来,一直那么努力、永不言倦,吃再多苦头也没有退缩过,是什么动力鞭策着这个始终向前的男人?
他忍不住将视线瞥向储货车厢那扇门,心里开始对自己的恋人涌起了一种敬意。
但那个男人还未醒来,克莱维斯的甘之如饴也被这气闷、乏味的军务报告消磨殆尽了。
◇
那些军务报告实在是太啰唆了。克莱维斯恼怒地第十一次提醒这个头顶只剩一圈稀薄白发的最高议会自卫军军官,“隔壁有伤者。你小声点,我听得见。”
那军官连声答应,“是……被河水淹没的部分就是这些地方。伤亡最重的是东面……”
克莱维斯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又投向右手边半掩着的那扇门。朱烈斯的外伤已经得到了紧急的处理,曾睁开眼睛,不过意识仍不清楚,没多久就又沉沉睡去。克莱维斯挂念着朱烈斯的伤势,耳朵里颇不情愿地听着那个半秃军官叨叨絮絮地报告个不停,“……已经被派到西边的自由市集去,因此也只能暂缓救援……”
“慢着。”克莱维斯勉强把自己的思虑从那扇门以及门后的朱烈斯上移开,“你刚才明明说自由市集没什么伤亡……那里有什么东西?”
“货、货物……”
“什么货物?”
“要被贩卖的货物……”
废话连篇……克莱维斯盯着这个军官,不满地冷哼了一声。每天都要跟这种人为伍,难怪朱烈斯的脾气这么坏,“哪些货物?一样一样说。”
“刺绣蕾丝、高级绸缎、金质工艺品、琉璃工艺品、陶瓷艺术品……”
“就是奢侈品。”克莱维斯打断了他的话。又不是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