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只是太信任他,你不是有意的。”
“如果我违誓的话……”矮胖的中年将官突然‘腾’一声站起,又‘碰’一声坐下,“毕竟是我自己……好吧,克莱维斯大人,请听我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您。”
伊默改了口,但克莱维斯听懂他没说出来的自责。伊默是个重信诺的人,朱烈斯没有看走眼。
克莱维斯微笑起来,那种阴森森的沉郁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伊默,我相信你不是个会轻易背誓的男人……把这件事情交给你的良心来裁决吧。如果这个秘密是该说出来的,你就该抛去顾虑全部说出来。如果这个秘密是不该被泄露的,那我绝不再追问一句。”
“……是该说的。”
“你的罪恶感必须由你亲身来背负,原谅我没办法帮你……不过,这个秘密是我克莱维斯强迫你说出来的,这是事实。你记好了。”
“克莱维斯大人?”
“朱烈斯不喜欢背誓这种行为。算在我头上好了。”
“他不会责怪您?”
“……他责怪了,我也不会改。”
伊默伸出手抚脸,长满硬茧的手掌跟他钢刷也似的大胡子擦出挺响亮的声音,他深呼吸,再吐了一口很长的气,放下了手。
“真不愧是有资格站在朱烈斯大人身边的暗之守护圣大人……”伊默很佩服面前这个不但能为人着想,而且能同时为立场不同的人着想的年轻人。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正如您说的那样,我的良心做出了裁决……至于我的罪恶感,或是朱烈斯大人对我的看法……就算他责怪我也是我自己活该。我不应该有怨言,更不应该为了怕发生这种事而继续把我的秘密保留着……那是懦夫才做的事。”伊默挺起了他厚墩墩、圆滚滚的胸膛,“我已经考虑好了,克莱维斯大人……不过,关于白翼军团部队长出身的这个秘密相当复杂,我想我可能……”
克莱维斯是说‘这个秘密’,但伊默一直都是用‘这些秘密’,现在又强调相当复杂……他还没开始讲,克莱维斯就懒了起来,“那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地写下来,交给朱烈斯看就可以了。他不会责难你的……而且,能得到你的协助,他会很高兴。”
伊默向克莱维斯行礼告辞,他却站起身来,跟这个在他面前地位低微得简直什么也不是的老军官温和地握手,“写下来,就别放在心上了。不要太自责。”他再度微笑,“很感谢你。”
“啊……我早该这么做的。”
克莱维斯目送伊默转身,突然提高了声音,“对了,伊默。”
“克莱维斯大人?”
“那个……跟朱烈斯一起用餐的话,不要边吃边聊公事。”
“……是。”只在今天早上跟朱烈斯吃过一次早饭的伊默,下意识地躬身回答,“明白了。早上是我失礼了,但朱烈斯大人不是有意要违背对您的承诺的。”
“那个人的食欲……”克莱维斯蓦地收住了话,“他这么大的人,会照顾自己的。”
“是。”伊默转身退出去,没说什么,但他无意中明白了一些事。
很重要的人……就是克莱维斯大人吗?
◇
克莱维斯才跟伊默谈了一会,外头累积的报告又堆成一座小山。克莱维斯皱着眉很不耐烦地检查那堆报告、接见急着要见他的人、处理需要马上做出决定的军务。
原以为只是一会……
朱烈斯亲赴前线之后,克莱维斯说了比平日多出百倍的话……或许不止。他咽喉隐隐作痛,但仍不能休息。但朱烈斯也一直没有得到休息……山区的战局僵持了一整夜,奥斯卡的雄鹰部队很迂回地来回试探,没找到任何突破口。朱烈斯传讯要克莱维斯替他调动雪鸮部队,终于巧妙地引走了一部分敌人,让朱烈斯的狮鹫部队顺利占据了地利,压住了阵脚。如果山势没有突然间变平、坚岩没有化成齑粉的话,敌人只能束手让奥斯卡把他们的部队分成两半,逐一压制住。
其他都不重要了……这一连串的消息在克莱维斯眼中,只代表了一个意义……朱烈斯跟他的狮鹫部队仍平安。
那个人没事就好。
朱烈斯的日常军务复杂难懂,而且看起来模拟两可,搞不清楚该如何处理才是正确的。克莱维斯一整个早上都在后悔,当年为什么不跟朱烈斯一起上军事研议的课程,搞得他必须动用自己与生俱来强大的灵力来‘猜测’哪些决策是对的。
朱烈斯的胃老是不太好的原因,克莱维斯此时也深刻理解并原谅了……他一直被拖延到下午三点过后,才终于看见自己变冷发硬的午饭,而且老是有人来敲他的门。不止如此,那个人的食欲始终都好不了的原因,他也懂了。当午饭里的同一块冷笋被叉子叉起来又放下来,重复五、六次之后,就算那块冷笋美得像月亮,看起来也惨不忍睹了。
克莱维斯放下自己的叉子,第六次提出问题,“怎么了?”
“那个……克莱维斯大人,”从门外探头进来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报告,“朱烈斯大人已率领狮鹫部队回来了。奥斯卡大人的部队也全数……”
现在,就算那块冷笋会唱歌,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人在哪?”
“在后头,奥斯卡大人与卢米埃大人的卧铺……”那士兵之后还说了一堆话,但克莱维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焦急地从那士兵旁边闪身穿过去,那士兵还报告着,“……听说敌方将领是被朱烈斯大人的剑架在颈上才投降的。”
朱烈斯把剑架在敌人颈上,逼着人投降?不可思议的情报……多半是误传。他摇头不理,迈开了长腿,几步路就直达第四节车厢,把那士兵甩在身后,不再理会。
探头进了卢米埃与奥斯卡的卧铺,首先确定朱烈斯没事……
朱烈斯坐在卧铺旁的扶手椅上,脸色铁青、神色很严峻,望着床铺的方向。克莱维斯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暂时放了心,正要顺着朱烈斯的视线往床铺看去,却瞥见朱烈斯青筋浮突的手仍紧握着他还未归鞘的佩剑,剑身上染着已半干涸的血。
刚才那士兵的话回到克莱维斯脑中……但那不对。如果只是架住,不会流那么多血。
朱烈斯亲手杀人了?
他的剑一直没归鞘,握得神经兮兮的,持剑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克莱维斯犹豫了一会,朱烈斯的右手这几天本来就颤个没完,但那个样子似乎……他将视线移动到朱烈斯苍白的脸上,那种神情他一眼就能确定……没错,朱烈斯亲手杀人了。
克莱维斯突然涌起一股纯粹的同情,为朱烈斯。
或许朱烈斯理智上知道这是一场战争,但那不够……即使他明知道自己亲自动手杀死某些人,是为了拯救其他的人,那种罪恶感与失落感,都仍将纠缠住这个道德标准比别人高出许多的二十六岁的男人……此刻他眼睛里的那种无助,跟六岁的小男孩没两样。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10/17的第二更,傍晚六点的第一更不要忘记看哦23333
☆、第066章 他所承受的重压
第066章◇他所承受的重压
◇
很久以前,旧宇宙的萎缩已经有了些征兆时,那年十六岁的朱烈斯跟克莱维斯,陪着当时的女王陛下一同到神鸟宫殿废弃的地下水道探查。女王为了阻止旧宇宙的萎缩,只好孤注一掷,开启了禁忌之盒。
那时,跟着他们的近卫队有一个只比他们大几岁的俊美黑发青年,被禁忌之盒里腾出的不明意念所控制,说起了谁都不明白的话,对着女王陛下拔出了卫队佩剑。他站得离陛下那么近,几乎可以在转眼间谋刺陛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位只有十六岁的守护圣同时上前,克莱维斯挺身挨了那个黑发青年一剑,朱烈斯却在下一个瞬间将剑尖刺进那黑发青年的胸膛里。
他们站得那么近……近得把那个青年乌溜溜的眼睛失去神采的过程看得那么清楚。
那天深夜一点,朱烈斯一个人走到月辉馆邸,推开了克莱维斯的门,迳自走入他的寝室,坐在他的床沿,开始发呆。
克莱维斯从恶梦里醒过来,就看见朱烈斯脸色苍白得像恶鬼一样坐在他床边。
‘朱烈斯?你做什么?’
朱烈斯仿佛告解似地小声告诉他,‘我杀了人……克莱维斯。’
‘……今天下午我已经看到了。’
‘我杀了人。’
‘朱烈斯?’
‘我杀了人,克莱维斯。’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朱烈斯仍是那句,‘我杀了人。’
少年的克莱维斯仿佛明白了什么,披衣坐起,按住了其实也只是个少年的朱烈斯的手背,陪着他在月光下坐了一整晚。那一夜朱烈斯的神情很难形容,克莱维斯虽然跟他一起看到那黑发青年死去的过程,对其中的细微之处却无法清楚感受到。他只记得,朱烈斯的手一整夜都很凉。
那是朱烈斯第一次亲手杀人吧?克莱维斯模糊地想。
◇
抱着对往日的怀念叹了一声,顺着朱烈斯的视线望向卧铺,克莱维斯一下子给愣住了。这种情况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一直以为奥斯卡是无坚不摧的一头谁也撞不死的野牛。
“怎么让奥斯卡搞成这样?”
“……我真该不好意思,‘让’奥斯卡搞成这样。如果你平日有那么关心奥斯卡的话,那还真是深藏不露。什么时候废话连篇也成了你的风格?”
劈头挨了朱烈斯一顿骂,克莱维斯的心情糟透了。但奥斯卡负了伤,朱烈斯正在气头上,他也就默默地忍下来,没有发作。
“多谢关心,我没事,克莱维斯大人。”奥斯卡的脸色非常难看,歪着身子,左手屈起来被一条三角巾吊在颈上,三角巾与束带的扣环都在卢米埃手里,后者正蹲在床前替奥斯卡把伤处固定好。
克莱维斯瞥向他染血的斗篷,“……是吗?”
奥斯卡扯着自己披在肩上的斗篷,脸上勉强挤出若无其事的笑容,“这上头都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