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住人》第二章(3)
这一夜,杏珠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念头,错综复杂,结果怎么也无法入睡。好不容易从混乱的思绪中跳出来,想睡了,可又被梦魇搅得头昏脑胀。 父亲关照,在收拾好房间给阿熏之前,先让阿熏在杏珠的房间和她一起住。因为阿葵拒绝陌生人住在自己屋里,而让他独自睡大客厅,又怕他会吓着。想让阿熏成为一个好弟弟,只有年龄相仿的杏珠可以助父亲一臂之力,于是,阿熏到这个家的第一晚便跟杏珠一起度过。 阿熏将头缩进铺在地板上的被褥里,背朝着杏珠。从进入常盘家,阿熏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谁都不跟他说话,阿熏将这当作是一种“闭嘴”的命令。父亲必须通宵做母亲那头的工作,而阿葵则表现出彻底不合作的态度,祖母也在静观事态的发展,所以,让阿熏开启双唇的任务就落到了杏珠的肩头。 杏珠本想跟阿熏套套近乎,可看到阿熏死活不开口、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决意不再跟他说话,心想看谁能撑到最后。 杏珠不敢相信父亲真的会送给自己一个弟弟。自己四岁时的一句傻话,竟会造成家里如此大的骚动,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杏珠当时虽然说想得到一个弟弟,但那感觉只不过像想得到一只猫差不多。 很快,杏珠计算起自己同阿熏的年龄差距来。阿熏快满八岁了,也就是说,自己四岁时阿熏已经快两岁了,换句话说,当自己说想要一个弟弟的时候,父亲早已准备好这个弟弟了。杏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父亲利用了。假如阿熏真是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父亲想隐瞒这一事实,而将他带回常盘家的话,杏珠就成了最合适的同犯。 阿葵从一开始就认为,阿熏是父亲和情人所生的孩子。阿葵比杏珠更早地觉察到散步时父亲隐约流露出来的内疚感,但是当父亲真的将这个弟弟带回家来时,他却实在无法接受。 不管是阿葵还是杏珠,都非常焦虑: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协商是否有了结果?凌晨三点钟左右,母亲房间的门被打开,传来母亲上厕所的声响,她仍在不停地抽泣。然后又传来父亲重重的脚步声,两人似乎到楼下的起居室继续协商去了。 杏珠不希望家里的太平因此而被打乱。她想,假如阿熏就是破坏家里太平的元凶的话,不要说今天、明天,就是到下星期、再下星期,自己也不会同他说话,让父亲再将他送到别人家里去。父亲的朋友中有谁生活较宽裕而没有孩子的,领回去做义子不就行了吗?这样,这孩子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凄惨的下场。杏珠甚至暗自发誓,自己决不再提想要个弟弟之类的话了。再怎么说,让一个陌生人睡在自己屋里让人太不舒服了,这里又不是列车上的通铺。是啊,这孩子只不过是在列车通铺上偶然相遇的乘客而已,等到达目的地后,相互道声“再见!走好。”便与自己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想着想着,杏珠感觉到一阵困乏,于是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她做了一个梦,母亲最喜爱的咖啡杯打碎了,于是从梦中惊醒。此时天已朦胧发亮,杏珠便再也睡不着了。她看到了躺在地板上、蜷缩在被子里的阿熏的背部以及后脑勺,他的姿势跟几个小时前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这孩子睡相真好。 杏珠想着,开始仔细观察起来,发现男孩的身体在不停地抖动,同时还发出用鼻子嗅气味时的声音。这鼻息声怎么这么不自然?再竖起耳朵细听,这才知道男孩是在哭泣,那细细的“咝咝”声是害怕被同睡一屋的杏珠听见,用手捂着嘴强忍呜咽而造成的。原来他整个一晚都没入睡,始终保持着同一姿势,没翻过身,也没打过盹,更不用说做梦了,直到天亮时分才因绝望而哭泣。 看到这个情景,杏珠一下子决定将一两个小时前的想法全都抛弃,也不再跟他赌气了。她朝着阿熏的后背说了一句: “你明天也在这里睡吧。” 阿熏这个名字,本来是为阿葵和杏珠中间那个流产了的次子准备的。而丈夫竟然用这个名字去命名别人的孩子,这让母亲实在无法忍受。退一万步讲,即便容许那男孩使用常盘熏这个名字,但只要丈夫常盘茂拿不出证据来证明男孩的亲生父亲不是自己,她仍然难以容忍将男孩留在家里。也就是说,将这个男孩收为义子的举动必须纯粹出于博爱的精神,否则万万不能接受。 于是召开了家庭会议。 阿熏和父亲并排坐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椭圆桌子右侧,对面是祖母、母亲、阿葵和杏珠。接下来的讯问必须全部由阿熏自己回答,看看跟父亲所说的是否有出入,父亲则不允许替阿熏做任何补充。 母亲像在社交场合一样,带着优雅的微笑。阿葵露骨地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祖母保持中立,杏珠则从内心暗暗地为阿熏加油。 母亲的讯问开始了: “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即使你旁边的伯父让你这么说那么说,你也必须把真实的事情说出来。听明白了吗?” 阿熏点点头,又偷偷朝杏珠脸上瞥了一眼。 “你的亲生父亲和母亲叫什么名字?” “爸爸叫野田藏人,妈妈叫野田桐子。” 这是来到常盘家后,阿熏张口说的第一句话。 '返回目录' 。 想看书来
《彗星住人》第二章(4)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是个作曲家。” “你还记得你父亲的事情吗?” “葬礼时的情景记得一些。” “常盘伯父从什么时候起经常到你家去的?” “不知道。可是妈妈说过,我生下来以前爸爸跟伯父就是好朋友了。” “伯父到你们家时都做些什么?” “爸爸活着的时候,跟爸爸谈工作的事情;爸爸死后,有时安慰妈妈,有时给我买玩具。” “你妈妈说起过伯父什么?” “妈妈说,伯父是个很好的人,还说妈妈死后要我听伯父的话。” 昨晚一言不发的阿熏,此刻面对母亲的讯问却回答得毫不迟疑,而且口气完全符合八岁孩子的口吻。大概哭了一夜,恐慌不安的心情终于有了好转,阿熏看上去已下定决心要成为常盘家的一员了。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刚刚死了母亲,可还是那样坚强。嗯,这孩子不错,将来准是个有出息的男子汉,声音也这么好听。” 祖母出来帮忙了,阿熏的脸上也一下子明亮起来。 父亲一看祖母发表感想了,知道是个好机会,于是赶紧插话道: “是啊,这孩子是作曲家的儿子,唱歌唱得很好哩。哎,对了,”父亲转向阿熏,“你不是在妈妈的伴奏下,唱给伯父,哦不,唱给爸爸听过的吗?现在给大家唱一唱怎么样?杏珠,你来用钢琴伴奏一下。” 凭着父亲一句话,一个小型音乐会就这样开始了。 阿熏好像非常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听杏珠问“来一段什么呢”,他便马上回答说:“什么都可以。” 父亲立即提议道:“阿熏,唱那一段吧。”他从乐谱盒内拿出一份乐谱,放到了乐谱架上。这是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的歌剧《弄臣》中的一段,名叫《女人善变》,杏珠也会弹这首曲子。 杏珠心想,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唱歌剧的咏叹调呢?她弹出了八分之三拍的曲调,阿熏随着旋律唱了起来。就在他一发声的瞬间,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天哪,这声音太动听了! 杏珠的手指上也情不自禁地加大了力度,阿熏则抬头望着上方,太阳穴青筋突起,用响亮激越的声音忘我地唱着。最后,他以一个华丽的滑音婉转而上,将高亢入云的声音戛然止住。 不知什么时候,女佣们也来到客厅入神地听着,并忍不住喝起彩来。那抑扬顿挫的音调、准确的音阶,还有那充满激情的童声,令母亲和阿葵也惊呆了,两人不由自主地拍手称好。这种出乎意料的艺术征服感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父亲露出满足的神情,朝杏珠眨了眨眼睛。杏珠朝祖母望去,只见祖母默默地对她点了点头。 阿熏涨红着脸,露出了来到新家后的第一个笑容。他用自己的歌声,使常盘家的所有人认可了自己。从这个时候起,阿熏开始朦朦胧胧地明白了,用歌声来表达有时候比说大道理更加具有说服力。 给阿熏准备的房间原先是用来当储藏室的,里面堆满了圣诞树、洋娃娃、蹦床、玩具等,这些早已不用的东西被转移到地下室的仓库,又搬进来卧床和桌子。没几天,阿熏以前一直使用的枕头、靠垫,父母亲的遗物及藏书、乐谱等,也统统被搬了过来,放在阿熏的房间里,这里一下子成了勾起对死去的双亲和河对岸旧家的怀念的地方。阿熏只要呆在这个屋子里,就会沉浸于回忆之中。 双亲的遗物中,有一柄收藏在缎子织成的袋子里的短刀。阿熏没听父母亲讲起过这柄短刀的来历,所以对它毫无了解。可是义父常盘茂却发现在已经磨得很旧的缎子上绣着一个菊花纹样,刀鞘上绘着一帧泥金画,画中一条龙的眼睛里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口中衔着一颗水晶,刀的手柄上缠着一条金蛇,刀背上则镌刻着一行汉字铭文。据祖母说,那铭文的意思是:“不能与名誉同生,则与名誉共死”。 “这好像是明治天皇的赐物。为什么这孩子会拥有这样珍贵的东西?” 谁也无法回答祖母的疑问。于是,这柄短刀便作为一件神秘的遗物,被一起装入写有“阿熏生父遗物”的箱子,藏在了壁橱里。 阿熏的转学手续也办妥了。早晨,阿熏和所有家庭成员一起坐在餐桌旁,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阿葵每天乘坐电车去小学初中高中一贯制的私立学校,杏珠徒步去天主教会办的女子小学上学,阿熏则在当地的一所公立小学上学。阿熏和杏珠有一段路可以同路,于是,两个人每天可以有五分钟时间相互熟悉,了解彼此的喜怒哀乐。 阿熏知道,如果自己让杏珠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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