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这样想着,只怕这病难好了。”
可浅媚见她气色愈差,便想走出去叫人,“姐姐很不舒服么?我去叫太医。”
“且慢。”
宇文贵妃拦阻,却笑道,“呵,你居然又叫我姐姐了!倒也见得我这半日没有白说。”
可浅媚抿了抿唇,叹道:“自是没白说。我原以为我下半辈子都会这般快快活活过下去,给姐姐说的很想把皇上拖到山里或湖里去住着,从此再不理什么江山什么权势的好。姐姐,不是我劝你,喜欢一个人纠结到这般地步,还不如不喜欢的好。”
“喜欢一个人纠结到这般地步,还不如不喜欢的好……哎,我何尝不知,可惜,晚了!”
宇文贵妃宛若呻。吟般叹息一声,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求妹妹答应,不知妹妹肯不肯帮忙。”
可浅媚不觉走近她,低声道:“你说。”
她从枕下取了一只细长的锦盒来,放到她的手上,怅然叹道:“沈皇后生辰过后,请帮我把这个交给皇上吧!”
可浅媚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忙又合上,问道:“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
“妹妹帮交给他更合适。”
可浅媚不解,却道:“好吧,既然你叫我妹妹,我便帮这个忙。”
她收好锦盒,转身欲往外走,抬眼看着门前那串流光溢彩宝光盈盈的珠帘,觉得它们缓缓垂落之际,像极了从春到夏、从夏到冬怎么也流不干的泪珠。
她犹豫了片刻,低了眉眼又道:“我也不是在帮你的忙,只是唇亡齿寒而已。也许有一天,我的下场比你还惨呢!我也喜欢他,喜欢极了!”
她去见宇文贵妃的事自是瞒不过唐天霄。
傍晚他匆匆赶来,一边解了衣服喝小娜奉上的凉茶,一边问道:“你怎么去明漪宫了?”
可浅媚趴在竹榻上出神,闻言懒洋洋地舒展着手脚,说道:“我便去不得明漪宫吗?”
唐天霄笑道:“你当然去得。不过朕就想着,你并不喜欢容容,容容瞧来也未必便喜欢你,哪来那么多的私房话可以说的?”
可浅媚打量着他,想从他眼底看到当年“肖霄”对宇文贵妃的诚挚多情,却只看到了他瞳仁里明镜似的映出自己的身影。
但她终究能确认,他待宇文贵妃,还是有些不同的。
至少,即便当了她的面,他也常毫不避讳地称呼宇文贵妃的小名。
不是她的闺名“静容”,而是比闺名更亲昵的“容容”。
见可浅媚沉默,他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问:“怎么了?莫不是她和你说了朕什么?”
可浅媚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跟我讲了肖霄和容容的故事。”
唐天霄一怔忡,随即转过头,淡淡道:“哦,以前荒唐了些,常化名肖霄在外面行走。肖霄的故事不少,真真假假,连朕自己都记不清了。”
可浅媚便追问:“哦,认识过很多个容容?”
“这世上除了男人,便是女人。认识很多个容容不奇怪吧?”
“那……皇上也喜欢过很多个容容吗?”
“有很多个容容喜欢朕。”
可浅媚便蹙了眉,别过脸去不睬他。
唐天霄瞥眼见小娜、香儿等尚在屋中侍奉,面上便有些下不来,咳了一声,示意她们出去了,方才过去拉起她,扯到自己怀里,叹道:“你越发任性了。好罢……她说什么我都认了,便是认定我负心薄幸,也由得她。自古动情容易守情难,何况……是帝王之情。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占时,我连动情都不敢。”
他的声音沉郁下去,听来颇是疲倦。
可浅媚不觉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眸光清亮热切,并不见有多少的孤寂,正深深地望向她,像要将她所有隐藏的不曾隐藏的心思俱一眼看穿。
她便问:“除了长得像你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清妩姐姐,其实我也不占任何天时地利人和。假如我没有改变心意,便为惑乱你大周朝政而来,你也会喜欢我吗?”
唐天霄眉眼一跳,手指缓缓抚向她纤细白腻的脖颈。
刀剑磨砺出的茧意扎在肌肤上,微痒,微疼。
他慢悠悠道:“如果你不怀好意么……朕依然会宠爱你。但如果你有所动作,朕敢担保,不论是北赫王廷,还是大周朝臣,没有人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关上房门,他和她与寻常夫妻无异。
他从不和她摆皇帝的谱,她也一样言行无忌,没事便会和他撒撒娇或欺负欺负他,偶尔也由着他把自己欺负得彻底。
凤枕鸳帷,鱼水相知,良辰美景,快活似神仙。
但这一刻,他说起那个死字,居然异常认真,半点不像玩笑。
可浅媚嗓子有些干,背脊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盯着屋顶藻井上的蟠龙夺珠图案,好一会儿才轻笑道:“其实我倒真想媚惑君王呢,结果反被君王媚惑了去。真是倒霉。”
唐天霄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移了开去,温柔地抚弄着她泼墨般铺了半张榻的乌发,头却深深地埋到她的脖颈间,炙热的呼吸和薄薄的汗意烫着她的皮肤,让她不自禁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好久,唐天霄轻声道:“今晚我要去熹庆宫住一夜。”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不住在怡清宫里,得向可浅媚报备。
而今日报备竟然都不行了。
可浅媚反应异常激烈,毫不犹豫道:“不行,你得陪我。最近我老是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前儿你住在明漪宫,我还梦着自己死了,变作了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舞刀弄枪的。有你这百邪不侵的真龙天子在身旁镇镇邪气,会好很多。”
唐天霄苦笑:“你也就这时候想得起我是真龙天子?”
可浅媚道:“怎么会呢?以后我得时时记得,我喜欢的人不仅是唐天霄,更是大周皇帝才行。”
唐天霄张口结舌,拥紧她不说话。
话一出口,可浅媚也有些懊恼,又道:“你若真的厌烦我了,便去明漪宫吧,何必一定要去公鸡皇后那里?你不觉得你去屈就她太委屈自己了吗?”
唐天霄不答,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可浅媚歪头,把湿润了的耳朵在他前襟蹭了蹭,接着道:“宇文姐姐病得甚重,若再闷闷不乐的,只怕不易痊愈。”
唐天霄叹道:“原来,你还是舍得把我推到别人怀里的,只是想为我挑挑哪个更般配而已。”
可浅媚沉默片刻,答道:“没有。我只是可怜我自己。”
“可怜你自己?”
“我总觉得……宇文姐姐好像活不长了。”
“你听了谁的胡说八道?太医每日都在诊治着,容容的病根本不妨事。”
可浅媚没理会唐天霄忽然急促的辩解,鸦翅般的长睫投下眼帘,自言自语般迷惑道:“不知为什么,今天从明漪宫出来,我就跟中了邪似的,忽然觉得她的现况就是我未来的模样……或许,我会比她凄惨十倍,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闭嘴!”
唐天霄再忍不住,高叱着打断她,不待她再说出什么话来,便深深地吻上去,将她的唇紧紧堵住。
她的唇舌和她的身体一样柔软,倒是他因着不知从哪里钻出的恐惧周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去解她衣带时,她握住了他的手。
她道:“月事来了。”
唐天霄默算,距离上次才刚半个月,哪里又来的月事?
这丫头也忒懒,连拒绝他的借口都不愿动脑子多想几个。
而他偏偏没法办她的欺君大罪,反而忐忑着将她抱得更紧,静静地感受她的温暖,倾听她的心跳。
仿佛只有等她的心跳平缓下来,他才能跟着身心安稳。
唐天霄当真没去熹庆宫留宿,让“月事来了”不能侍寝的可浅媚窝在他怀里香甜地睡了一整晚,看她一觉醒来又是眉开眼笑的模样,才放心地换了吉服前去熹庆宫。
这时可浅媚也不得不起床梳洗,预备去熹庆宫道贺了。
她讨厌沈皇后,可唐天霄说了要她去,她只能去。
不看沈皇后,得看唐天霄。她不想唐天霄失望或为难。
礼物是她亲自称了金子令人拿出去在京城的八宝斋定做的,乃是一尊送子观音。
她自北赫带来的宝物不少,后来唐天霄明着暗着赏赐的赠送的东西更多,现成的白玉观音便有两座,香儿等人纳闷她为什么要特地叫人另做金的,她只诡异地笑笑:“这个配皇后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东西做回来,一称,五斤四两。
几个心腹丫头便在暗中猜着,一定是可浅媚孩子心性,借此咒皇后无嗣,虽是发笑,却不敢声张。
除了生病的宇文贵妃,众妃嫔均是一大早便品服大妆前去请安贺寿,可浅媚到熹庆宫时连唐天霄都已到了,正和沈皇后并肩坐于正殿之上,谈笑晏晏,俨然是帝后相得夫妻情深的模样,欢声笑语直达殿外。
当着唐天霄,沈皇后自是不敢为难可浅媚,看她伏跪请安完毕,笑道:“妹妹日夜辛苦侍驾,快请坐罢!跪坏了皇上心坎上的人儿,本宫可担待不起呢!”
她的话音落下,其他妃嫔的脸色已是黯然,看着可浅媚的眼光多少有些愤懑不平。
唐天霄处事公道,差不多的妃嫔向来雨露均沾;但可浅媚入宫后,她那里雨露泛滥几成泽国,别人却久旱无雨相思成灾,凭谁都有嫉恨之意。
何况她是异域之人,仗着帝宠我行我素,极少与其他妃嫔交往,除了曾同居一宫的杜贤妃,竟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
即便是杜贤妃,因皇后生辰大喜之事,终于解了禁足之令,却已折磨得满面憔悴,不过遥看她略一点头,竟不敢同她说话。
可浅媚也不放在心上,神色自若地坐了,看侍女呈上贺礼。
收贺礼的李彦宏看了一眼,果然恼怒,恶狠狠瞪她的模样,似要一口将她吞了。
旁人不知,这位皇后娘娘的心腹自是清楚,唐天霄待沈皇后尊崇有余,亲昵不足;今年得了年少貌美的可淑妃,再也没在熹庆宫留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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