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地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串地火- 第3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回头? 更不会跟心里烦恶的男人合起把儿,对付相好的! 可是……一个槽头儿拴不了俩儿叫驴,公猴子个个要争王。他们非得像两条牙狗似地掐死仗了。伤了那个儿,我舍不得;这个死了,我要担一辈子骂名……还有一出难唱的戏儿:这个小县城的人,都知道我是这个人的老婆、那个人是我的大伯哥。这个人蒙在鼓里,我算是有棵影身草儿,还能偷偷摸摸跟那个人相好下去;这个人今后笃定不会在这圪塔儿顶绿帽子了,我不走有啥脸跟那个人往下混?就是豁出脸来往下混,吐沫星子也淹不死人,可又能混几天呢?丑话儿若是传到老家去,可就把人丢尽了,爹妈不会让我再进门儿了……翠兰一狠心,无可奈何地说:“你掐不过他的,我跟你走就是了。”

  谷英感到老婆还没绝情,愿意走自己开出的“第三条”道儿,连夜把账房翻了个底儿朝天。他起大早雇回车來时,见翠兰已经穿戴齐整,东西也收拾成了包袱,把手抄在那个红缎子面儿的套袖里坐着。他想起那是谷璧送给翠兰的,伸手想抢过來扔掉;可手到半路却又收了回去:路上她会冻手的……翠兰却两手抬起了红套袖,冷冷地说:“看它刺眼,就塞进灶火坑!”谷英见她一脸霜,便找台阶下,说了句“买它的饯,也有咱们的份儿”。

  谷英扶翠兰上车后,对张二晃悠说:“你告诉谷璧: 我们找安稳地方过太平日子去了。”

  谷璧回來一听到这句话儿,立刻像窝瓜叶子遭了霜,颓得拿不成个儿了。他对谷英卷走了钱财还不十分心疼: 房产加上还能收回的账,也抵得*不离十了,差不多可以算是把肉铺二一添做五平分了。可翠兰已经叫自己哄得团团转了,咋撇得下自己呢? 他问张二晃悠:“翠兰留下啥话没有?”张二晃悠迭忙说:“二掌柜的去雇车,她倒是抓机会求我捎句话儿给大掌柜的:说‘我求大哥千万千万别去找我们’。”谷璧叹了口气: 她是被逼无奈才跟鲶鱼嘴走的,还担心我找上去跟鲶鱼嘴拚命——她心里还装着我……

五。1。
。五。1。五。1。谷璧没想到祸不单行。过了不几天,典史阚山突然大驾光临,问:“二掌柜的咋没在家?”谷璧早已料到会有人问起谷英,便以“他屋里的嫌这圪塔儿风沙大,领她回娘家那边儿去了”作答复。阚山“哼”了一声,又拉长声说:“若这么说,他可就不该背着你走,还把肉铺的银两席卷一空了。”谷璧却大方地表白说:“他是我叔伯兄弟,有点儿爱小,我不怪他。”可阚山却搖搖头说:“你不怪他,他可要连累你喽!”说完,他也不等谷璧回话,转过身走了。谷璧暗暗吃惊:难道那桩案子犯了……

  昌图府那三死一伤的财主家,人缘很差,平时几乎没人登门。那个年轻女人,胆儿比兔子大不了多少,一动不动地蒙在被里装死。天大亮以后,她才战战兢兢地爬起來,蹬上裤子,抿着大襟儿,一挪一蹭地到东屋探看。她一看到三具血葫芦似的尸首,一个屁蹲儿坐到地上昏了过去。等她苏醒过來,爬到门外喊了好一阵子“救命”,才有人走进院儿;而她一见有人來了,便又昏了过去……邻居去报告社长,社长带人骑快马去府衙报案。公差來到时太阳已经偏西了。那年青女人虽然由邻居给包扎上了伤口,却始终半死半活,没问出半句话來。公差看她还是个孕妇,便叫社长找人送她回娘家了。

  知府衙门的人对这个案子看法不一致: 有人认为浮财似乎没动,可能是“仇杀”;有人从只丢失一匹马进行推论,说做案的可能“是独脚大盗,只抢金银、不取铜钱衣物”……知府见苦主一直没叮追、也没送银子,上报又有过无功,便传令“秘查暗访,不宜声张”——实际上是把案子挂了起來……

  如果说典史阚山相当现在县里的公安局长,府衙刑曹的人就相当地区公安局的干警,当然常有來往,自然听到过些这桩案情。那么,连府衙都不查不访地把它湮了,他今天咋对谷璧提起了这个案子?

  谷璧不得不琢磨阚山这头儿老夜猫子,为啥进宅了: 他若有真凭实据,恐怕早就派捕快抓人了;他孤身一人來念歌子给我听,多半是敲山震虎,逼我上供消灾……从到建安來,已经没少向他进贡了;但这个无底洞还是得往里填:在他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第二天,谷璧拿“离大年不远了”做借口,给阚山送去一笔银子。可换回來的却是两句不冷不热、模棱两可的敷衍嗑儿:“我是相信大掌柜的的,等找到谷英就水落石出了。”谷璧硬着头皮说“那是,那是”,心里却骂了句“真他妈的是属蚂蟥的——叮上了就不撒口”。

  谷璧低头走在街上,盘算着化解灾祸的新套路。身后传來了“得得”的马蹄声和“嘎嘎”的车轮声,过往行人慌忙向两旁躲。他回头一看,是一辆洋式四个车轮子的马车,后座上仰面朝天地坐着个洋人:白头发、灰眼睛、黑袈裟。谷璧站住了,四轮马车也停下了——那个洋人惊喜地喊:“你是二妹子!”谷璧也想起來了:这个洋人叫白劳德……

  白劳德原來是北欧的一名海盗,后來在加拿大皈依了天主教。他向上帝忏悔了侮辱妇女、杀人越货的罪过,披上了修士的黑袍子。他还真没再犯这两宗毛病,却改不掉长期在海上漂泊养成的斗殴等恶习。这便招來了一个个道貌岸然的绅士的指责。修道院长迫于众议,打发他來到了中国四平教区。

  谷璧在四平时便见过白劳德这个洋混混儿,但没來得及深交。现在意外地碰到了,使谷璧想起了一句流行嗑儿:“老百姓怕官儿,官儿怕洋人。”他心里核计起來:往阚山那个黑咕隆咚的无底儿洞,没完没了的塞银子,不如去抱洋人毛茸茸的大粗腿,腆起肚子当“教民”——我若把教堂的那个大尖顶当伞打,恐怕阚山就不敢跟我摆典史的臭架子了!

  白劳德怎么也來到了建安呢?这跟四平教区主教有关,里面有些洋情形:这位主教大人很喜欢白劳德的剽悍,对建安教堂的神父高其铎不顺眼。高其铎是个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很喜爱中国的文化,自称是汉学家。在传教上,他成绩不佳,发展教徒太少。所以教区主教把白劳德派來,让他帮助高其铎传教。

五。2。
五。2。五。2。……车上的洋混混儿初來乍到,正盼望有个如意的朋友做自己的帮手;车下的土混混儿,下了决心打洋伞。两个混混儿没唠上几句,便把巴掌拍到了一起——异国的流氓无赖,成了他乡的狐朋狗友。

  接下來,谷壁几乎天天抽空儿去拜访白劳德,诉说自己的烦恼:自已被人栽脏,官府不分青红皂白……白劳德便叫喊“在主的面前,人人都是有罪的”,还担保“你若成了主的羔羊,那些脑袋后边儿长了两条尾巴的怪物,便不敢找你麻烦了。”

  谷璧听明白了白劳德的话:入了洋教,便是“教民”;那些脑袋后边儿拖着辮子、帽子后边儿插着翎子的官老爷,对教民是不敢吹胡子、瞪眼睛的。不久,谷璧便接受洗礼,成了天主教徒。接着,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和自己有來往的十来个偷鸡摸狗的弟兄都拉进去了。   

  白劳德对他十分满意,不仅白天要他帮自己传教,还常在晚上留他在教堂住。白劳德虽然不是神父,但有教区主教撑腰,在建安教堂说一不二。有些神职人员不满白劳德的行为,但神父高其铎却听之任之,大家也只好视而不见。谷璧入教后,上有白劳德护庇,下边有带进來的一帮喽罗,很快地就在教民中成了梗梗儿。

  高其铎对教民的发式服装还算讲“自由”,没提出改变要求。谷璧却十分积极,剪掉了辫子,把齐肩的头发披在脑后,还跟白劳德要了一件洋袈裟,当老虎皮穿在身上,在县城里耀武扬威。后來,他觉得原來的名字没有洋味儿,便改名叫“谷劳德”。

  可建安的老百姓,从识文断字的到一个大字也不识的,都看他不顺眼,说他是“抖洋行情”。不但没有一个叫他洋名字的,还认为他背叛了老祖宗,不配再叫“谷璧”这个由爹妈给起的名儿了,背后都叫他“老假婆”。对谷璧的这个尊号,人们的解释却不完全相同:有人说这是因为他的头发不像男人像女人;有人说这是因为他恬不知耻,做了白劳德的尿罐子。持后一种看法的人,还有根有据地解释说:“他为什么自称‘谷劳德’?在洋文里就是‘白谷氏’的意思。”这种看法很快就被大家接受了,成了公论。因而,“老假婆”便成了建安老百姓对谷璧的封号。

  这个狗年从夏天开始,县城里老百姓闲着没事儿,常常背地里不提名儿地拿阚山、邹乃杰塞牙缝儿。比如讽刺那些互相拉拢、利用的人,就说:“你想‘两相应’咋的?那样的好事儿,早就让人家能‘侃’会‘诌’的包圆儿了。”再比如,要嘲笑想自个儿占便宜的人,就说:“别有了香油自个儿拌饭吃,得学学那个先有后嫁的小美人儿,让娘家、婆家‘两相应’。”可一进了冬腊月,就没人再提“两相应”了,县城里男女老少都把“四大损”当了口头禅。

  中国古代文人有种雅癖,好以“四”括物统事。比如,把良辰、佳景、赏心、乐事合称“四美”,将齐孟尝、赵平原、楚春申、魏信陵尊称“四大公子”,赞喻梅、兰、竹、菊为“四君子”……老百姓不愿落在骚人墨客的后边儿,便也照葫芦画瓢,创作出了“回笼觉、二房妻、鹵煮鸭子、红焖鸡”为“四大香”之类的俚语。建安人也发扬了这种传统,前文提到过的“四大香饽饽”就是一个例子。不过“四大香饽饽”是乡下劳金编出的顺口溜,流传不广,影响不大。而“四大损”是县城人推敲出的作品,不仅很快就成了县城里人的时髦话,后來还传遍了全县。但这四句嗑儿和上述的雅言俚语有所不同:所列举的四种行为德性,是针对同一个人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